是那天和潮汐在幼兒園門口遇到的小可憐兒。
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拂曉蹲下來,四處望望,“你叫什麼名字啊?你、你一個人嗎?”
她脫口而出就想問你父母呢,想到上次幼兒園裡的發生的事又住口,差點閃着自己舌頭。
“我叫卓憐爾,卓越的卓,可憐的憐,偶爾的爾。”
小男孩兒似乎這時才有點難為情,絞着自己衣擺,也沒有回答她第二個問題,隻是略帶些急切地說:“你可以做我的姐姐嗎?”
“我......”
拂曉正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見他身後急匆匆趕過來一位老奶奶,這才牽起他,笑道:“奶奶,您是卓憐爾的家長吧,可要看好他哦,小孩子很容易跑丢的。”
卓憐爾卻不願意放開手,他一雙烏黑的眼睛緊緊盯着拂曉,又大聲說了一句:“你可以做我的姐姐嗎!”
他這聲喊得很大,路上有不少人側目,拂曉不明所以,隻好求助似的看向老奶奶,誰知老奶奶竟然和孫子對視一眼,語氣歉然:“很抱歉打擾你了小姑娘,我能請你喝口茶嗎,就當是多謝你幫我截住憐爾,不然他可要跑丢啦。”
她雖覺得這一出整的莫名其妙的,不過不好拂了老人的意,還是答應了。
“是這樣的,”老奶奶無奈地看着自己非要挨着人小姑娘坐的孫子,斟酌着開口道:“可能我這個問題有些冒昧了,不過我還是想問問您......現在可有工作嗎?”
這不是冒昧,這是精準打擊啊。
一個小時前剛丢了工作的拂曉尴尬地笑了一下,“這個,暫時是沒有的。”
旁邊的小豆丁緊緊地貼着她,似乎是緊張,一言不發地噸着茶水,拂曉覺得好笑的同時又有些難過。
這可憐的孩子。
“那麼,我能聘請您來照顧我們家憐爾嗎,就像他說的一樣,做他的姐姐。”老奶奶很和善地笑起來。
“啊?”
今天一天碰上的事情都好莫名其妙啊。
老奶奶忙道:“您别緊張,我,唉,您且聽我慢慢說吧。”
“今年年初,憐爾的父母出了意外身亡,他僅剩下我這麼一個親人,而我前不久确診了阿爾茲海默綜合征,就是俗稱的老年癡呆。”
“我自知無法陪伴他太久了,有心想要找人照顧他一段時間,等他長大,隻是這孩子不知怎麼,将我找來的人全部趕走了,非說不喜歡,今天遇上了您,我拉都拉不住——啊,您别見怪,我是聽憐爾說了有關您的事情的。”
“我會開出相當豐厚的報酬,如果您能答應的話。”
卓憐爾适時地輕輕拉住拂曉的裙擺,用一雙小鹿一樣的眼睛看着她。
“姐姐......”
拂曉不得不承認,她被這一句姐姐動搖了。
曾幾何時,也有一個小少年這樣喚她。
她垂下眼睛:“我答應您。”
從那天以後,拂曉便搬進了卓憐爾家,照顧他的衣食住行。
她活潑機靈,辦事也伶俐,林長英喜歡得緊,卓憐爾更不用說了,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全粘在她身上。
他甚至專門去寺廟裡求來了一串朱砂手串,他說帶上親人送的朱砂手串一定會轉運的。
拂曉已經有很多年不往腕子上戴東西了,這串朱砂手串被她仔細地收好,放在了床頭櫃裡。
彼時三人還住在桃州北二環附近,直到卓憐爾初中即将畢業的時候這裡才開始拆遷,賠了九套房産在市中心。
卓憐爾是按區域分配的小學,并不是多好的學校,學生質量也參差不齊,但正是在這裡,發生了一件事。
這事倒是不大,可直到這事發生之前,卓憐爾一直是一個有些局促并且沒什麼安全感的孩子,是拂曉的到來,給了他生活下去的勇氣。
卓憐爾一年級剛開學的時候,老師就知道了他家的情況,平時私下在辦公室裡也會偶爾說上幾嘴,不過是些“他成績非常好,這樣的孩子要是父母雙全該有多快樂”“沒了爹媽的孩子可憐,平時我得多關照關照他”等充滿同情的話,但誰也不會拿到台面上去說,隻是不知是什麼時候,這些話叫來辦公室挨訓的壞學生聽了去。
小孩子的惡是最純粹的惡,少了成年人的世故圓滑,多了幾分最天真的殘忍。
當時卓憐爾剛升上三年級,這天自習課他正趴在桌子上安靜地寫作業,班上的一個壞小子突然把作業本卷起來當話筒,竄上講台敲了敲,吸引住全班的目光後大聲地說:“你們知不知道咱班其實有一個孤兒。”
班長是一個女孩兒,她站起來嚴厲道:“你下去,現在是自習課時間。”
壞小子才不管她是誰,他用作業本一指卓憐爾,滿面惡意:“就是咱們的好學生卓憐爾呀!”
“我聽數學老師親口說的,說他爸爸媽媽全都死了,他是一個可憐的孤兒!”
班上瞬間一片嘩然,無數目光投向埋頭沉默地卓憐爾,就連同桌也用一副震驚的口吻喊道:“真的嗎,你沒有父母嗎!”
其實有很多細節,後來卓憐爾再想要回憶的時候已經記不清了,但他仍清楚地記得,當時桌上鋪開着的書,是一本三字經,第一行那用漂亮的正楷體書寫的“人之初,性本善”有多麼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