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眉在他動作的時候就有猜測,可是還沒來得及阻止男人就已經完成了給她夾菜的行動,她抿着唇看着眼前冒出頭的飯盒,從父母飛機失事傳來噩耗給她留下一大筆遺産開始,謀奪家産的叔伯姑姑,舅舅姨媽,讓她看盡了世态炎涼和人性在利益面前的微不足道,從那時起她就一個人自己愛自己,翠翠灰暗的記憶裡更是沒有被珍視過,如今被一個陌生人這樣照顧,秦婉眉心下一片酸軟。
因為生活缺少善意和溫暖,所以每一份善意都顯得彌足珍貴。
她拿過自己那雙還沒用的筷子,沉默的把大塊的牛肉夾回了一半到豆角炒茄子的飯盒裡,又把自己飯盒裡原本的紅燒肉也挑了一半去那個飯盒裡。
賀寒商停下了筷子看着她,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沒說,小姑娘眼睛都紅了,想起下午小姑娘那些所謂親人的嘴臉,他懂她情緒外露的原因。
“一起吃,這樣我們倆人都可以吃到三個菜啦。”
秦婉眉擡頭朝他笑,卻不知自己眼裡泛着淚花。
“好,”賀寒商沒再多看,埋頭又開始吃飯,筷子卻也夾着豆角炒茄子那份盒飯裡的菜吃。
秦婉眉吃飯不快卻也不拖沓,刻在骨子裡的良好的用餐習慣細嚼慢咽看着又賞心悅目,賀寒商吃的很快,但又不粗魯,很符合自己的身份性格。
秦婉眉吃下最後一口米飯的時候,賀寒商也正好放下了筷子,她知道男人刻意在等她,因為刻意放慢的速度還是很明顯的,她正要起身去洗飯盒男人大手伸過來連筷子帶飯盒搶先一步接了過去,“水冷我去洗。”
看着已經拿着飯盒起身去了用水處的高大背影,秦婉眉有些不知所措,怔了半晌她又坐下了,隻是感歎這個年代的人真淳樸的同時,心裡對軍人的愛戴與崇敬更上一層樓了。
不多時,賀寒商回來了,把一塊五毛錢遞給了秦婉眉,秦婉眉接過裝在了衣服口袋裡。
在華夏的飯桌文化裡,隻要能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就是朋友了,那麼就意味着萬事可以坐下來談。
火車上的小飯桌也是桌,秦婉眉理直氣壯的想着,打定了主意跟男人好好談談。
“賀同志你好,麻煩了你一路,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秦婉眉,三人禾的秦,溫溫香卷陣,婉婉眉鬥綠的婉眉。”
說起自己的名字出處,秦婉眉心下酸楚,他父親是國際知名攝影師,母親是書法家,她的名字婉眉是父母希望她眉目較好性情舒朗,如今在想來,卻已經隔世。
想了想,秦婉眉又補充了一句,“小名叫翠翠。”
這話既是不忘了秦翠翠這個可憐的姑娘,也是給前面李寶栓等人叫她翠翠的事打個補丁。
“賀寒商,”賀寒商目光看向窗外,想來那個女人給他起名字的時候,也是這麼一個秋風瑟瑟的秋天吧,他頓了下,才繼續道:“寒冷的寒,商人的商。”
寒商動清夜,落木何紛紛。
秦婉眉心下閃過這句詩,又想起楚辭裡“商風肅而害之,百草育而不長”的句子,隻覺這兩個字孤冷落寞又不祥,頓時心下懊惱自己想多了。
趕緊撫去腦海中的想法,道:“大概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跳河沒死成,家人執意讓我嫁給那個李寶栓,我要是不同意他們也許會綁了我強行送去李家,也許會再次挨鞭子。我隻得假裝同意然後逃婚,可是沒想到……”
說到最難為情處,秦婉眉垂着眸子咬了下嘴唇,這才鼓起勇氣繼續道:“沒想到火車還沒開走他們就追來了,我不想跟那個人結婚,不想沒有自由被家人賣一次又一次,所以……所以我拖你下水冤枉了你,對不起。”
秦婉眉低着頭,眼淚低落在玫紅色的新汗衫上暈開了一個不起眼的深色濕痕,一塊幹淨的折疊的四方的手帕遞了過來。
“别哭,我沒有怪你,”賀寒商有些慌神,旁邊的姑娘垂着眸子無聲的落淚,仿佛被世界抛棄的絕望籠罩着她,他一時後悔自己沒阻止小姑娘談這個。
秦婉眉擡起泛紅含淚的眸子,看着男人,手裡接過了手帕,清清爽爽沒有任何味道的藍色格子手帕沾去了臉上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争先恐後滾落的眼淚,她吸了吸鼻子,“好像我隻能說謝謝。”
眼淚卻越擦越多,對翠翠的同情,差點沒有逃出生天的後怕,對父母的思念,對回不去的現代生活的懷念,對眼前男人的感激,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起,都化作了委屈與眼淚,秦婉眉微微顫動着肩膀無聲的哭泣。
委屈過的人都知道,自己一個人難過是可以忍住的,但是被人一安慰,那委屈就像三峽大壩開了閘,如決堤的洪流一般不傾瀉幹淨了是絕對停不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