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停靈的第三天。
在藥堂幫工的姬忘塵雖然望着面前的草藥,但眼神已經不自覺地遊離到了九天之外。
隻有她自己知道,現在的忐忑不安的心情,遠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兩種矛盾的心情交織着。一方面她覺得自己不應該繼續待在山上,以免影響宗門其餘的人;而另一方面,宗門是她心中認定的歸處看,宗門裡有許許多多留戀的人,她都舍不得與她們分開。
倘若四日後是注定的離别,她隻希望這天能來得再晚一些。
“——喂,回神,可别把草藥分錯了。到時候害了宗門裡的人,你可是要負責的。”不知道何時出現在面前的葛長老将她拉了回來,對方的話語一如既往的不客氣,垂眸耐心将分錯的藥材歸類,“怎麼,還在想着你那魔種呢?”
在宗門裡,也就隻有葛長老會這麼百無禁忌。也是宗門裡第二個知道她現狀的人。
那天她來找葛長老辭别,沒想到三言兩語對方就将自己的現狀戳破。現在也是,葛長老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銳利的眼神将她隐匿的心思完全洞察。
“葛長老……”她有些尴尬無措,低下頭收拾自己方才的殘局,等待對方的批評。可是她等了半天,直到桌上的藥材都分揀幹淨之後,都還沒有等到對方開口。
她有些拿不準對方的态度,猶豫着擡頭時,卻發現對方已經背過身,正不慌不忙地理着面前的藥櫃。
“你就是太在乎别人了。”葛長老頭也不回,漫不經心地開口,“更何況,你不是還沒入魔嗎?無非也就白宸的下場而已,你怕嗎?”
白宸就是那位入魔的小師舅,也是最早點出姬忘塵體内魔種的那個人。
面對葛長老的發問,姬忘塵不假思索地開口:“我不是害怕,我隻是……”
“隻是”了半天,她都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她的确不怕死,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擔心些什麼。
“急什麼,”葛長老替她開了口,回過頭來看她,“我不是說了嗎,在你作出決定、或者做好準備之前,就留在這給我打下手。”
還沒等姬忘塵開口,一道風風火火的身影從門外闖了進來,不由分說就拉着姬忘塵的手,說要一起離開宗門。
由于談話被意外打斷,兩人不約而同将目光放在莽撞的湯穗穗身上。再後來姬忘塵就将師妹帶了出去,不用猜也知道,師妹應當是剛從師傅那裡出來。
她半真半假地說留在宗門的事情,看到了師妹眼中顯而易見的擔憂。
聽到師妹為自己着想時,姬忘塵的心間泛起暖意,同時又覺得自己并不值得被這樣對待。
面對師妹義正言辭的拒絕時,她有很多勸說的話語都被堵在了咽喉,最後還是重新咽下,隻是伸手輕柔的摸過對方的頭發。
正如葛長老所言,那些為時尚早的事情,沒有必要現在這一刻作出決定。
……說起來,關于鈴铛的事情,或許應當找師傅問清楚。在離開宗門之前,她認為自己必須給杜蘊辰一個交代。
一覺睡醒的湯穗穗揉着惺忪的眼睛坐起來,望着空蕩的房間,心中隻覺得空落落的,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這個房間正是半年前宗門大比的房間,因為方便兩人居住,所以房間稍微大了一些。昨天她還在櫃子裡找到了之前的木劍,還有師姐留下的、從自己手中拿走的話本——她明明記得,她們下山之前櫃子分明是空的。
而這段時間的師姐都直接住在了葛長老的藥房那邊。藥房的位置在宗門最偏僻的西北角,也正好适合隐藏師姐現在的狀況。
想到師姐,就不可避免想到師傅的那句話。
她坐在床邊低垂着頭,臉上挂滿了委屈,她不明白為什麼師傅竟然絕情到這個地步。及時什麼都還有發生,就已經給枉顧二十年的情誼,親口為師姐判下死刑。
可明明師姐什麼都沒有做,就僅僅是因為體内存在魔種,就應該為她宣布死刑嗎?
——即使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但還是下意識想反駁對方的決定:她不認為師姐最後的結局就是這麼輕而易舉地死亡。
既然宗門不能依靠,那師姐身邊就隻有自己了。
可偏偏,師姐自己都不把自己當一回事,也做出一樣的選擇。
“師姐真是的!”湯穗穗氣呼呼地開口,原本睡了一覺、已經逐漸遺忘的情緒,現在又再次被勾了起來。
她煩躁地揉亂了自己的頭發,從床上蹦了下來,心情煩躁的時候她習慣了出門走走散散心。
山上的天氣一直不錯,可即使和煦的陽光灑在湯穗穗身上時,還是照不散她心中的陰霾。她用力地深吸一口氣再呼出來,調整着自己的狀态;還用力地晃着頭,試圖想将那些困擾的思緒甩出腦子。
或許是出于對師傅的依賴,等她從雜亂的思緒回神的時候,她已經無意識地又拐到了昨天的殿堂附近。
如果是半年之前,她肯定會進殿堂中,跟師傅訴說自己的煩惱,想找到解決的辦法。可昨天和師傅的談話還記得一清二楚,她心中有憋着一股對師傅的無名氣,直接轉身就走。
就在她走後不久,秦無紀鬼使神差地從殿堂中走了出來,正好看到湯穗穗離開的身影。她習慣性地想要開口叫住對方,可想起昨天的談話内容時,又覺得自己對不住少女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