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生了!”兩人都興奮不已。
常樂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林文娟則戴上醫用手套,拿起剪刀,将小狗的臍帶剪斷。
小狗身上包裹着一層滑膩膩的薄膜,林文娟小心地剪開一道小口,輕輕撕開,将小狗擦拭幹淨,放在勝寶的腦袋邊。
小狗閉着眼,蜷縮成一團,才巴掌大小。它嘤嘤地叫喚着,喚醒了勝寶的母愛。她努力擡起頭,舔舐着自己的寶寶。
常樂怔怔地看着他們,心裡除了感動,還有些許震撼。
這是她第一次親眼見證一個生命的誕生,真神奇。
“你看,它也是黑白配色。”林文娟指着小狗,驚喜地說,“難道孩子爹也是邊牧?”
常樂回憶片刻,否定道:“不太可能,我們小區幾個養邊牧的人我都問過了,都給狗做過絕育了。”
她觀察着小狗,分析道:“它的毛發雖然跟邊牧一樣,但是腦袋和身體都胖嘟嘟的,感覺跟勝寶小時候不太像。”
“這麼小,還看不出什麼,等長大點再說吧。”
林文娟又回到床尾的小闆凳上,單手托腮,望着勝寶母子。
勝寶懷的是四胞胎,後面還有三個。
林文娟說:“醫生說,一般生第一胎要慢一些,後面幾個就快了。”
勝寶又平靜下來,閉着眼,仿佛睡着了。
小狗在她懷裡拱來拱去,終于找準位置,開始享用生命中的第一頓大餐。
長夜漫漫,母女倆又開啟了唠嗑。
林文娟問:“你剛剛要說什麼?”
“沒什麼。”常樂轉過頭,背對着她,“我都忘了。”
林文娟追問:“你說你根本不想……不想什麼?不想找工作?”
常樂沉默片刻,幹巴巴地說:“算了,你肯定覺得我有病。”
林文娟:“你說吧,我盡量去理解。”
常樂低着頭,盯着自己的棉拖鞋,喃喃地說:“我覺得,上班、工作、事業,是三件事。驢子拉磨那是上班,你當醫生那是工作,但是事業這個詞要宏大得多。現在有幾個人天天把事業挂在嘴邊的?大家都是找個班上、能養活自己就行了。”
林文娟若有所思,“你這想法,倒是挺特别的。”
過了會兒,她又問:“但是,上班不就是工作嗎?”
常樂終于轉過頭看她:“不一樣,工作會給人成就感,但上班會讓人想死。”
林文娟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不至于吧,照你這麼說,那些上班的人都想死?那你呢?你是怎麼想的?”
常樂硬邦邦地說:“我不想上班。”
林文娟笑了:“你在說什麼傻話?”
“上班真的好沒意思。一想到未來還要上幾十年的班,我就覺得人生一片灰暗,毫無樂趣。”
常樂說着說着,情緒越來越激動。
“我就像一頭核動力驢,每天往返于驢棚和磨坊之間,重複着毫無意義的勞動,就是為了月底那點口糧。給老闆賺了更多錢,自己卻累出了一身的病,幹不動了就被人一腳踢開。這樣的生活有什麼意思?”
林文娟聽得啞口無言。
最後一句,常樂說得無比認真:“如果可以,我真的想一輩子不上班。”
林文娟覺得匪夷所思:“這可能嗎?每個人都是要上班的啊,不然你怎麼在社會上立足?”
常樂深深吸氣,又重重呼出。
“……真沒意思。”
她撇開臉,掏出手機,拒絕的姿态很明顯——
她不想再讨論這個話題了。
半個小時後,伴随着又一波陣痛和哀嚎,第二隻小狗出生了。
這次,勝寶有了經驗。她咬斷了臍帶,舔掉小狗身上的薄膜,用濕潤的鼻尖輕輕拱了拱它。
常樂忍不住感歎:“真厲害啊,這麼快就學會了。”
緊接着,第三隻、第四隻……
當四隻小奶狗整整齊齊地窩在勝寶的懷裡安睡時,她已經精疲力竭了,軟趴趴地躺在毯子上,喝了半碗羊奶後,便沉沉睡去。
收拾完淩亂的床鋪,已經是淩晨兩點了。
常樂抱起自己的被子和枕頭,鋪在床尾,準備就在這裡湊合一晚。
“媽,你回去睡吧。”
“我跟你擠一擠吧。”林文娟幫她整理好被子,“萬一有突發情況,我也好照應着。”
于是,一米五的床,被橫分成兩半,床頭盤踞着一媽四娃,床尾擠着母女二人。
床不夠寬,兩人側躺在床上,腳都騰空了,幸好有被子包裹着,才不至于露在外面。
牆角的取暖器還開着,給房間灑下一片暖黃。
林文娟從背後抱住常樂,輕聲說:“勝寶啊,你剛剛說的話,我雖然不太理解,但我覺得,你不是那種自暴自棄的人。”
常樂沒接話。
她猜到林文娟留下來睡,肯定是還有話沒說完。
“你隻是在工作上受了打擊,一時有些消沉,想逃避職場。這些我都理解。”
常樂用被子蒙住頭,不想說話,也不想聽。
林文娟繼續說:“我也知道,現在大環境不好,但是機會還是有的。你可以多去嘗試,換個行業,或者換個城市,也許一切都柳暗花明了呢?”
“不要說自己沒出息,你要相信自己。”林文娟拍了拍常樂的胳膊,給她打氣,“我相信你肯定可以的。”
常樂突然開口:“不要再說這種話了,我不想聽。”
林文娟愣住了:“為什麼?我相信你不好嗎?”
“因為,”常樂擡高音調,字字用力,像是憋着一股怒氣,“這種假大空的道理,紙上談兵的指導,毫無營養的雞湯,對我沒有任何幫助。我不想再聽了。”
林文娟無比驚愕。
一向溫和乖巧的女兒,今晚說話句句帶刺,将她狠狠紮了一下。
常樂緊閉着眼睛,呼吸沉重,一言不發。
林文娟搖了搖她的肩,“你怎麼了?”
“我隻是……”常樂用被子擦掉臉上的淚,輕輕吸了吸鼻子,“我困了……睡吧。”
心裡有個聲音在說:
媽媽,
我隻是不想拉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