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頌英給那對老夫妻塞了點錢。
冷臉回去了,那老婆婆伸出手虛晃了一下,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有一聲歎息。
這對老夫妻原是孟頌英的親生父母。
曾經是海城赫赫有名的中醫。
據說當年祖上出過好幾個禦醫。
這也并非誇大其詞,自明朝開始,宋家就一直有人在太醫院任職。
清朝時也未曾斷絕。
後來随着外敵入侵國土,西醫也跟着一道進來了。
或者說,西醫早已經在這片土地上零散出現,甚至皇帝也被治好過。
但底下的百姓們總還是更相信熟悉的東西,而且那西藥也貴得很。
直到國力衰微,什麼東西都成了外來的更好。
宋家當時的族長正是孟頌英的父親,也在思變,醫術隻是宋家謀生的手段。
既然人們更信西醫,他們也學不就是了。
但他沒有派人正經上學,而是将自己剛生下來那最小的兒子扔到了孟醫生的門前。
畢竟從來隻有敝帚自珍的,大鍋飯的師父怎麼會用心教呢。
這孟醫生是他仔細調查過的,夫妻二人都是從英國留洋回來的醫學生,還去戰場上行過醫。
經驗肯定很多,本事也極強。
正好,明明無子,孟醫生也不肯納妾,夫妻倆一直蹉跎到五十多歲。
等自己的孩子被教導出師,夫妻倆也該死了,正好他就能上門認親。
宋家仍然會是方圓百裡醫術最好的!
那年,孟家門口出現一個孩子,又久久打聽不出來曆,兩夫妻就決定留下他。
孟醫生決定給孩子取名叫天賜。
他的妻子古醫生卻說:“這世上哪有什麼是天賜的呢,我看不如叫頌英吧。”
孟醫生想起戰場上的那些同袍,立刻就“阿英,阿英”的叫了起來。
孟家夫妻有一個朋友,見他們有了孩子送終,也為他們高興。
相處間,又防線孟頌英天資出衆,就帶着他去學了化學還有機械。
孟、古二人都沒有什麼孩子要傳承自己行當的執念,隻有為孟頌英開心的,痛快地答應了。
在孟頌英的童年,以及少年時光,充斥着春季的鮮花,夏夜的繁星,秋日的果實,冬天的瑞雪。
無一物不好,無一物不美。
縱使父母走得早,但他心知父母臨終前最牽挂自己,也很快振作了精神。
直到那一年的到來。
宋家不僅是中醫世家,也是大地主。
靠着行醫治病,賺得不少銀錢,都用來購買田地了。
長工就是七八十人,每年農忙時短工更是不計其數。
毫無意外的,宋家被打倒了。
孟頌英在看着報紙說罪有應得的時候,也沒想到那居然會是自己的親生父母。
在宋父拿着證據前來認親尋求幫助的那天,也是孟頌英世界崩塌的一天。
他沒有幫忙,隻是守口如瓶,和父母的老戰友們也都生疏了。
最後,為了保住養父母的身後名不被牽連,孟頌英來到了宋家夫婦被下放的這個縣城。
他們現在就在駐守軍團的農場勞作,畢竟手上有點兒治病的能耐。
其實日子比其他相同境況的要好一些,可和從前相比,差距猶如天塹。
每次見他們,孟頌英都能發覺二人的精神愈發不對勁。
而他們來得也越來越頻繁了,從一年一次,到了今年,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天已經徹底黑了,孟頌英卻不管不顧,隻是出去打了兩桶冷水回來。
先是仔仔細細擦了身子,洗了頭,搓得冷霜般的皮膚大片大片發紅。
又拿出肥皂漿在衣服上,放進盆裡,再一同推到床闆底下,準備明天洗。
頂着濕漉漉的頭發,他不知為什麼并睡不着。
紗似的月光照進來,他顫抖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纖長的影子。
輾轉反側間,孟頌英方才明悟,原來這就是《孟子》所書的年少慕艾。
初讀不懂,而今頓悟。
月上中天,房中暗了下來,他眨去眼眶中的潮氣,清了清沙啞的嗓子,睡了。
……
淩晨已過,宿舍的平房區扔有兩支巡邏隊不知疲倦地走來走去。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