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璎珞胸佩終究還是落到了裴雲曜手中。
裴雲暄看着桌上精緻匣子裡的金璎珞胸佩,流光溢彩,貴氣奪目,加上是皇宮大内出來的物件兒,更是精緻稀罕。
“二哥哥,”裴雲晰也有些眼饞,盯着這華貴的胸佩道:“你平時也不喜歡戴這些俗物,放在這匣子裡也是辜負了皇後娘娘美意,不如就……”
誰料裴雲曜“啪”一下将檀木匣子扣上,兩個姑娘一激靈,擡眼望着裴雲曜。
裴雲曜正眼都沒瞧她倆,端着茶盞怡然自得:“禦賜之物,勿動妄念。”
裴雲晰撇撇嘴,“切”了一聲轉身出了花廳,裴雲暄倒是沒走,小心翼翼地試探:“二哥哥,你準備何時把這胸佩送給樾姐姐?”
狠狠挨了裴雲曜一記眼刀,裴雲暄再也不敢留在她二哥哥的院裡,拎着裙擺一溜煙也跑了。
沒幾日學塾又複學,這一大早裴雲晰剛郁悶地出了蘅蕪苑,就看見了裴雲曜離開的背景。夢遼照例拎着她的書匣子,探頭探腦道:“二哥兒真是勤勉,竟然還去上學。”
夢遼說這話不無道理,今日學塾裡人少了不少,大多數今年參加完恩科的學子都沒有來,或是出去遊山玩水地放松心情,或是在家一心一意等待放榜,像裴雲曜這樣一闆一眼、勤勤懇懇的學子還是在少數。
這個少數裡還包括了趙彥秋。
裴雲晰這些日子習慣了身邊空置,今日剛進撷英亭就看見自己的席位旁邊冒出個人來,仔細一瞧是趙彥秋。她過去在蒲團上坐下,默默往左邊移了移,明明趙彥秋不胖,她卻還是覺得多了個人,感覺擁擠了許多。
吳初樾來得有些晚了,她剛一坐下,裴雲晰就急着拍她肩膀:“你這幾日怎麼回事兒?我前天差人去喊你來玩兒你也沒空,什麼事這麼忙啊?”
因為夫子已經站在了最前頭,吳初樾沒有回頭,隻是微側過臉來小聲道:“下課後再同你說吧。”
裴雲晰隻能收回手,托着下巴慢慢地熬過去。
課時過半,裴雲晰聽夫子講經昏昏欲睡,突然一抹亮眼的紅出現在園子裡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睜大了眼睛,也不困了,直直地看着那個人穿過園子走到亭前。
宋懷弋拱手:“夫子,我來遲了。”
“宋世子可是遲了不少啊。”夫子眯起眼打量着宋懷弋一身入宮時穿的交領窄袖襦衫,一時不知如何處置,半晌道:“罷了,你入座吧。”
“是。”
宋懷弋轉身竟然直直盯着裴雲晰向她走來走來,裴雲晰還保持着托腮的姿勢,隻是還沒完全清醒過來,一直睜大了眼睛瞧他。這下子輪到宋懷弋不好意思了,率先移開了視線,走到裴雲晰身後一拐,路過趙彥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宋世子,”一下課,裴雲晰拉着吳初樾和裴雲暄一溜煙跑了,宋懷弋剛起身想追過去,卻被夫子叫住,夫子撚着胡子,語重心長:“世子勤于課業本是好的,但日後世子若是要入宮觐見,也應當先回府裡換了常服才好來學塾,否則不合規矩。”
宋懷弋眼睜睜看着裴雲晰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園子門口,咬着牙佯裝微笑道:“弟子知道了,多謝夫子教誨。”
“官家和娘娘真是疼愛他,連入宮的襦衫都允許他穿紅色,”自從上次被宋懷弋堵住,三個人就換了據點,換到了一處孤僻水榭邊,裴雲暄靠在柳樹上,回憶着宋懷弋那身紅:“宮裡的樣式還真是好看。”
裴雲晰又脫了鞋襪下去踩水,入夏後她更喜歡做這事兒,冰涼的潭水從腳趾間流過,極為消暑:“等你以後得蔭封入朝做官去,一樣能穿到。”
“咱們得的蔭封能是什麼好的官職?隻能穿绯色,倒顯得俗氣。”裴雲暄真的認真思考起來:“你說這官服要是再多些顔色就好了,淺青、淡紫,都是好看的。”
裴雲晰懶得聽她說這些,轉頭去看坐在石凳上的吳初樾:“你方才課前要同我說什麼?”
吳初樾心事重重,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母親要給我說親事了。”
“什麼?”裴雲晰大驚:“你不是……這孝期還沒過嗎?”
“因此隻是我母親私下裡在尋摸着,”吳初樾苦笑:“母親說我一年大似一年,若等孝期過了再議,我就十八歲上了。我們二房在伯爵府不得臉,我也沒有有出息的兄弟,到時隻怕更難相看。所以……”
“等夏季結束,就不讓我來學塾了,要我在家好好學女工和管家理事。”
“不讓你來學塾?那你……”
裴雲暄着急道:“伯母不是很中意我們二哥哥嗎?既然要給你議親,怎麼沒來找祖母商量呢?”
吳初樾沒有反駁,隻是說到裴雲曜就紅了臉,又沉默了半晌,直把裴雲晰急的團團轉了才說:“我母親說,聽聞當今官家不喜世家大族的子弟參加科舉。三叔拖了好些人、費了不少銀錢去打聽——”吳初樾壓低了聲音:“我堂姐本在三甲榜上,就因為是伯爵嫡女,官家看了榜後,将她的名字劃去了。”
“什麼?”裴雲晰瞪大了眼睛:“官家、官家怎麼能這樣!”
“你小聲點兒!”裴雲暄急着去捂她的嘴:“這種話也能亂說嗎?”
吳初樾聲音壓得更低:“科舉本是為了廣納賢才,讓普通人亦可嶄露頭角。然而如今世家學塾之多,遍請名師大儒,是以那些寒門子弟連通過會試都無比艱難,何況入闱了。”
“考試又不看出身,那些寒門學子文章寫的就是不如咱們,怎麼能因為是世家兒女就被從榜上刷下來呢?這也太不公平了。”裴雲晰十分不安,她怕她二哥哥也因此折戟。吳初樾顯然是懂她的,但隻能闡述事實:“官家看重的不僅是一個人才能如何,更要緊的是能否為朝廷馬首是瞻。況且哪有什麼公平不公平的?那些寒門學子白日裡耕作謀生,夜裡跑去府衙門口借光讀書,束脩都交不起,他們不苦嗎?何嘗沒抱怨過我們這些官宦人家?”
“那,伯母的意思是……”裴雲暄比她三姐姐更快反應了其中關系。吳初樾看着她,無奈又落寂地點點頭:“我母親她,她看你們二哥哥一心想中科舉、走仕途,她怕你們二哥哥——”這句話吳初樾說的很是艱難:“這次不中,又等三年,而三年又三年,女子本就經不起歲月蹉跎。”
“那若是二哥哥得了蔭官,是不是伯母就能同意了?”裴雲晰說:“那我們回去就同祖母說,讓祖母做主,明年就讓二哥哥去領蔭官。”
吳初樾搖搖頭:“你二哥哥——是個有抱負的人。”
“若是為了婚姻之事困住他,即便他願意,我也是不肯的。”
氣氛一時間幾乎凝固,裴雲晰看着好友暗自神傷,心髒仿佛被萬鈞傾軋。
裴雲晰突然跨上岸來,拿起鞋襪,顧不得穿上,另一手拎起裙擺就跑。吳初樾吓了一跳站起來想拉住她,卻連飄帶也沒抓住:“季蘅!你去哪兒!?”
“我現在就去找二哥哥!我要找他問清楚!”
裴雲晰眼角噙了淚花,她顧不了别的,隻一心一意地狂奔。
吳初樾那樣溫柔的人……畫的一手好丹青,騎馬射箭不讓将門之後,從小立志做宮廷畫師的人,也要被母親扣在家裡、逼着嫁人。
她二哥哥,孩童時就勤勉刻苦,這些年起五更,爬半夜,日裡磨墨,夜裡點燈,就是為了高中金榜,為他們裴家、為他自己争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