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晰罕見地認真,手指劃過泛黃紙上的一字一句,沉浸其中,時間便過得飛快。
她也沒有瞧見站在文通閣門口,遠遠望着她的趙彥秋。
王祺從外面回來,剛好撞見。
他正要與趙彥秋打招呼,卻被後者攔下。
趙彥秋走到一邊,确認不會被裴雲晰看見,這才向王祺拱手行禮:“見過王大人。”
趙彥秋雖官職不高,但是是在六部之中,又是中書令家的長公子,因此王祺在他面前矮了一節,便回禮道:“趙員外客氣了。”
他自然知道趙彥秋忽然到這國史院來是為了找誰,“是否需要我去喚裴編修出來?”
趙彥秋卻說:“不必了,現在正當班,在下本就不應該叨擾,還請王大人見諒。”
王祺客氣道:“呵呵,無妨、無妨。”
“王大人,在下今日前來是有一事要請國史院配合。”趙彥秋和煦地笑着:“千秋節典禮在即,在行宮偏殿要陳列曆代先皇禦筆,彰顯皇家文治。還請王大人整理、選取好合适的,三日後差人送去禮部。”
王祺點點頭:“好的,我知道了。”
交代完公事,趙彥秋卻沒有離開,王祺正奇怪地瞧着他,隻見趙彥秋猶豫片刻還是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油紙包,溫潤的笑容中染上一抹羞澀,輕聲道:“内子晨起時胃口不佳,早飯未用多少,在下深感憂心。所以勞煩王大人将這個轉交給内子,感激不盡。”
王祺了然,笑着接過那油紙包,略帶調侃道:“趙員外既可治平于外,又能修齊于内,實乃吾輩楷模。”
“王大人見笑了。”趙彥秋淺笑見禮,二人又簡單寒暄幾句,趙彥秋便轉身離了國史院。
趙彥秋正過東華門往禮部官署去,卻被一聲駿馬嘶鳴攔住。
未及他回頭,一道黑影自斜刺裡掠來,紫色官袍的衣擺幾乎是從他鬓角掃過,來人□□黑馬前蹄騰空,硬生生橫在三步之外。
“嘶——” 烏雲踏雪刨着蹄子打響鼻,宋懷弋勒着缰繩的手腕青筋微跳,鞍上懸着的鎏金馬鞭還在晃悠。
趙彥秋冷眼看他,面色陰沉。
“趙員外,”眉骨壓出的陰影裡,瞳孔縮成寒鐵似的兩點。宋懷弋唇角往耳根扯了下,沒扯出笑,倒像刀鞘擦過刀刃,泛着淬毒的青氣:“不好好在禮部當差,閑逛什麼呢?”
“宋世子如今兼任禦史台,更應該以身作則,”趙彥秋冷笑:“在皇宮大内策馬揚鞭,不知是何禮數?”
“哦?”宋懷弋挑眉,嗤笑一聲:“本世子可在大内騎馬,是官家親許——趙員外不如去問問官家?”
二人在東華門争鋒相對,路過的官吏紛紛繞道而行,遠遠地避開。
趙彥秋不耐煩地别過臉去,拂袖而走:“官署重地,你若是想撒潑,且移步東市鬧街去,那兒自有大把的人願意看你的熱鬧。”
宋懷弋咬牙,再次勒緊缰繩。馬兒受力調轉方向,又狠狠踏在趙彥秋身前。
“季蘅移居楓園,你以為如何?”他挑釁道:“自然是因為不願見你。”
“本世子勸趙員外,還是識相些。你不是最愛維護你那副假清高的模樣嗎?别自取其辱,叫滿皇宮的人都看了笑話。”
未等趙彥秋開口,宋世子一揚馬鞭,烏雲踏雪向着國史院的方向絕塵而去。
國史院門前輪值的小宦官老遠就看見宋懷弋策馬前來,吓得立刻去報了王祺:“王大人,宋世子來了。”
王祺剛将油紙包交給裴雲晰,正從文通閣出來,聞言大驚失色,又強裝鎮定,帶着小宦官快步行至前門:“國史院今日還真是熱鬧。”
剛到門口,便正好見宋懷弋下馬。宋世子鐵青着臉,背手進來,将二人視為空氣。
王祺面上有些挂不住,卻深知這尊大佛他可惹不得,隻能趕緊叫住他:“宋世子。”
宋懷弋停下腳步,側臉斜了他一眼。
“不知宋世子前來國史院,有何吩咐?”王祺問。
“找人。”
宋懷弋懶得同他多話,丢下兩個字便大步直向文通閣。
小宦官哆哆嗦嗦:“王大人,這如何是好?”
“……你在典簿上如實記錄便是,”王祺看着宋懷弋背影,頗為無奈:“如今滿京城,難道還有宋世子不敢強闖的地方嗎?”
裴雲晰看着手中散發着糕點香氣的油紙包出神。
王大人說,是趙彥秋送來的。
她抿着唇,慢慢拆開,發現是四塊核桃酥。
左右檢查了一番,沒有發現任何文字或紙條。
趙彥秋沒給她帶話。
成婚後朝夕相對、共同生活兩年多,趙彥秋知道她有積年的胃疾,早飯往往是吃不下去的。
因此從前她每日和趙彥秋同乘馬車去當班時,趙彥秋每每都會在宮門口分别前給她塞一個這樣的小油紙包。
“娘子吃的時候小心些,”趙彥秋小聲說,望着她笑的雙眼中仿若有點點星光,閃閃發亮:“莫要叫同僚們發現了。”
她看着油紙上的四塊核桃酥,胸口發悶。
宋懷弋進門看見的便是這幅畫面。
裴雲晰青綠官服,如一棵細柳,乖巧地坐在書案前,盯着幾塊糕點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