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編修,”宋懷弋揚聲喊她:“都坐在這文通閣内了,還要偷吃點心?”
裴雲晰被他喊回神來,詫異地擡頭:“你怎麼來了?”
宋懷弋不滿地冷哼:“本世子為何不能來?”
閣内其他編修不敢再在逗留,紛紛尋了借口,起身離開。
頓時偌大的文通閣内隻剩下二人。
裴雲晰皺眉:“我不是說了,申時一到我自然會回去,不用你來尋我。”
“我不來,”宋懷弋想起那人,眼神泛起控制不住的陰狠:“難道你想讓旁人來?”
“宋懷弋,”裴雲晰也有些不悅:“國史院中,莫要胡言。”
她許久沒這樣帶着怒氣叫他的名字,聽得宋懷弋先是一陣恍惚,緊跟着便是滔天怒火。
他強忍着,到底不敢在裴雲晰當差的地方發脾氣,隻陰沉道:“那我便在外頭等你到申時,你繼續吧。”
宋懷弋瞥見桌上的糕點,輕笑:“文通閣裡都是書卷典籍,裴編修還是小心些,莫引來耗子蚊蟲,将這些書頁都糟蹋了。”
他轉身便走,候在門口的編修們作鳥獸散給他讓出一條寬敞的路來。宋懷弋目中無人,站在院中:“王祺何在?”
“臣在。”王祺拱手應答。
“本世子如今兼任禦史台,今日前來國史院巡察,你将近日考勤、賬目等都拿過來,找個人讀。”
王祺簡直抖了三抖,隻能瑟縮着躬身:“是。”
裴雲晰在閣内自然聽見了這番對話,禦史台巡察确實是如今宋懷弋的份内之事,她無處發作,隻能忍耐。
奈何宋懷弋更是個犟種,他翹着腿坐在正殿交椅上,手指輕輕叩擊桌案,漫不經心地聽着小吏将記錄文書一一讀過。王祺候在一旁,背後流下冷汗。
——這好端端的國史院,今日竟成了裴雲晰家的戲台子。
先是趙彥秋,又是宋世子,兩個人他誰也得罪不起。
王祺汗顔,偷偷看宋懷弋的臉色。
隻見宋世子神色如常,時不時拿起茶盞輕抿一口,一個煞星修羅,倒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樣。
他又想起那個最是溫吞善良、好性子的趙員外,在心中無奈地歎了口氣。
真是家門不幸啊。
然而一炷香後,裴雲晰突然出現在殿中。
小吏停了念讀,側過臉看她。
她冷着臉,先是瞟了一眼宋懷弋,轉而對王祺拱手道:“王大人,下官突感身體不适,今日欲提前歸家,還望大人首肯。”
王祺下意識去看宋懷弋,隻見宋懷弋正沉默,他便連忙道:“好說好說,裴編修快快回去休息,待假滿再歸來複職也不遲。”
裴雲晰道謝後轉身離去,宋懷弋即刻起身要去拉她,卻被裴雲晰甩袖,隻留下一句:“宋世子前來巡察,切莫擅離職守。”
說罷,裴雲晰大步離開,徒留下有些惶恐的王祺和小吏,還有面色鐵青的宋懷弋。
“愣着做什麼?”
小吏茫然地看着宋懷弋。
宋世子咬牙切齒,俊美容顔此刻卻如地獄修羅,像是要殺人般瞪着他:“接着念!”
裴雲晰心煩意亂地走出宮門,站在大街上忽然不知要往何處去。不想回楓園,卻也不敢回裴府。
她有些害怕面對府中親人,隻能選擇逃避。
那種窒息的焦躁感盤桓在她胸口,裴雲晰覺得手腳都不聽使喚般輕顫,心髒在胸腔裡撞出不規則的鼓點,時而快得像要沖破肋骨,時而又沉得像是墜了鉛塊。
她定了定神,漫無目的地走在鬧市中。耳邊熱鬧的市井喧嚣,與她而言卻是一種令人寒顫的空虛,擡腳都變得困難費力。
她知道她大約是又犯了老毛病。
裴雲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卻是徒勞。
她在城中亂逛,拐進每一條看似平靜的小巷中,妄圖借用周遭的安甯來掩飾自己的内心。
或許是緣分使然,又或許是她下意識地行為。
裴雲晰偶然擡頭,見不遠處的宅院裡立着一片郁郁蔥蔥的玉蘭樹,樹冠已長出院牆的高度,站在外面也能瞧見。
她竟然走到顧家學塾的西面了。
裴雲晰緩緩踱步,行至學塾正門。
小巷裡停着不少馬車,車夫們或閉目休息或小聲閑談,見她一身官服出現在此處,紛紛噤聲好奇地打量她。
裴雲晰站在“顧家學塾”的牌匾下,凝望着金漆描繪的四個大字出神。
已是初夏時節,站在這清幽巷中,依舊遍體生寒。一陣涼風吹拂而過,她的思緒又被拉回了那段時光。
那年元宵燈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