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是少有的暖冬,臘月裡竟慢慢停了雪。除夕一過更是連着好幾日放晴,檐角殘雪正層層酥化,竹簾似的冰棱從青瓦檐垂落,墜在青石闆上時,砸出個月牙形的水窪。
裴雲晰卻罕見地窩在屋裡,每日隻嗑嗑瓜子、看些閑書畫本,沒有去外頭院子裡撿冰棱搗亂。
“姑娘,您少吃點瓜子,”思遙忍不住唠叨:“這玩意兒上火,您瞧瞧,大過年的還冒了火氣痘。”
裴雲晰懶散地躺在榻上,一翻身背過去,不願意理她。
這幾日家裡來人拜年,裴雲晰都稱病躲在屋裡。思遙以為是她因為前些日子的傳言傷了心,便也不再規勸,隻是留在屋裡仍止不住地念經:“姑娘您不願意見人便不見,但是今年暖冬,外頭轉眼都要開春了,一點兒也不冷。姑娘該去園子裡逛逛、活動活動筋骨,這才有益身心,您在屋裡待了這麼些日子,就不覺得煩悶嗎?”
“思遙,”裴雲晰終于願意回過頭,她看着這女使,突然問:“你翻過年去多大了?”
思遙被問的一愣,卻還是答道:“奴婢如今已二十有四了。”
“二十四啊,是不小了。”裴雲晰吐了嘴裡的瓜子皮,拍拍手:“我記得夢遼說你老母親年紀也大了。這樣吧,等過了元宵我便去同祖母說,我給你備一份厚厚的嫁妝,放你出府嫁人去。”
思遙鬧了個紅臉:“姑娘您一個閨閣女兒,動不動就提要把我嫁出去幹什麼?”
裴雲晰說:“還能幹什麼?我看你天賦異禀,在這院子裡圍着我這麼個懶蛋打轉實在屈才。不如給你尋個老實本分的讀書人嫁了,你日日管着他,說不定哪日他就被你念叨成了狀元郎,那到時候我還要仰仗你呢。”
“姑娘!”思遙被逗急了,氣得直跺腳:“您再笑話我,我就不管您了!”
裴雲晰拱手道:“迫不及待,樂意至極。”
夢遼剛進來就看見思遙紅着臉氣沖沖走了,知道是裴雲晰又說話逗她,也忍俊不禁。
“姑娘,馬上就是元宵燈會了,”夢遼送進來一封書信:“吳家姑娘邀您和四姑娘同去呢。”
裴雲晰打了個哈欠,有些不耐煩:“怎麼又到元宵了,我最煩燈會。黑燈瞎火的,一群人戴着醜死了的面具,鬧哄哄亂逛,真不知道到底有什麼好玩的。”
“吳姑娘已經把面具給您送來啦,她親自畫的,”夢遼獻寶似的打開手上的小包袱,遞給裴雲晰瞧,果然引起了她的興趣:“您看,這玉面白狐,畫的多好。”
“我看看,”裴雲晰伸手接過,仔細觀賞:“哎呀,不愧是初樾的畫工,真是沒得說!”
“吳姑娘托人傳話,說宮裡和她家過年事情太多太忙,一直沒空來拜見咱們老太太,隻等元宵那日再來給她老人家請罪呢。”
裴雲晰摸着面具上精緻的線條,和夢遼調笑:“真不知道她是來拜見祖母,還是來看咱們二哥哥的呢?”
主仆二人笑作一團。裴雲晰因這事兒心情好了許多,她拿着面具對空瞧,日光穿過狐狸的眼睛,漏下兩道亮光開。
三日後便是元宵,都不用思遙三請四邀地來催促,裴雲晰早早起了床,讓夢遼給她梳妝。
今日為了喜慶,她穿了件火紅繡雙色錦鯉的夾襖,淡粉色織金下裙繡着蝴蝶翩跹。
夢遼心領神會,給她梳了個略顯俏皮的雙環髻,配上和裙子同樣顔色的發帶,端是一副青春少女的清麗模樣。
裴雲晰神清氣爽地走出院子,狠狠申了一個懶腰:“今日天氣真不錯!”
晴空萬裡,藍天白雲,偶有微風拂過,夾着冰雪融化的氣味。
思遙追出來給她送手爐,還訓了夢遼幾句嫌她粗心。
裴雲晰一反常态,站在思遙身邊說:“就是就是,你這樣毛躁,叫思遙如何安心嫁人?”
夢遼噗嗤一聲笑了。
思遙又被調侃,招呼便都不和裴雲晰打,氣鼓鼓地轉身回院子。
“老遠就聽見你們主仆倆在這兒笑,”裴雲暄穿了身嫩綠衣裙,從一旁小徑中走出來,笑起來眉眼彎彎:“三姐姐一大早就這麼有精神,真是少見啊。”
姐妹倆一起去祖母房裡用早飯,聽祖母身邊女使說今日林娘子和吳姑娘要來拜訪,二人對視一眼,默契地露出笑容。
“兩個小猢狲,”祖母寵溺地看着兩個孫女,還是叮囑:“待會兒你倆可不許胡說八道,欺負了樾兒。”
二人乖巧地點頭。裴雲晰問:“二哥哥呢?元宵還要上朝啊?”
“今日是他輪值,”祖母說:“你們二哥哥如今在工部,忙得很,估計得到晌午才回。”
裴雲暄說:“那他豈不是不能跟咱們一起用午飯啦?”
“是啊,所以待會兒林娘子她們來,你們可要替你們二哥哥好生招待。”
裴雲晰才不管她二哥回不回來,她巴不得不跟他同桌吃飯,她還能多吃幾筷子,否則對着那張冰塊臉,真是再香的飯菜都食之無味。
從祖母那兒出來,她把這話說給裴雲暄聽,惹得二人又笑了一場。
五弟弟裴雲晖前幾日被大哥接去睢陽書院讀書去了,再加上裴雲曜日日上朝,這個家裡一下子有些冷清。
兩個姑娘嘻嘻哈哈到了前廳,坐在那兒等着貴客上門。
“你今日這身衣裳,應該配你那支桃花簪子,”裴雲暄打量着她:“說起來我還想問你,你從哪兒買的那樣好看的像生花?跟真花似的,還有好看的光澤,我看你戴過好多隻都不重樣兒,肯定不便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