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婉琰拉過趙清儀的手,輕輕拍了拍,“就是知道你這些年思念家人,所以我剛得了消息,就想着來告訴你一聲,也好讓你高興高興。”
張婉琰說着,笑容又淡了些,眼中掠過複雜神色,“隻是,你要有所準備,陛下提拔令尊入内閣,是為了讓令尊與我父親一起推行新政,這新政觸犯太多權貴仕宦利益,朝中反對者衆,恐怕令尊回京後,少不得是非糾纏。”
“還有你夫君入翰林一事……”張婉琰神色愧疚。
除卻京中流言,李徹仕途受阻隻怕還和新政有關,畢竟李徹是趙清儀的夫君,是趙清儀父親的女婿,多少會受到牽連。
趙清儀卻不在意李徹的仕途,橫豎他有今日都是拜趙家所賜,如今受了牽連也是他該受的。
趙清儀更關心的是新政,不由正色,“陛下想推行新政,莫非是你父親張閣老提出的新政十策?”
張婉琰鄭重點頭。
茶室一時陷入靜默,陽光透過雕花窗棂斜斜灑在小葉紫檀茶幾上,白霧袅袅。
上輩子趙清儀困在宅院裡,對朝堂之事了解不多,卻知道當初鬧得沸沸揚揚的新政十策,因為太過震撼人心,以至于推行過程中阻礙重重,後來她了解過新政内容,不得不佩服張閣老的真知灼見,便鼓勵李徹投效張閣老。
也算是富貴險中求,雖然反對者衆,好在當今陛下力排衆議,支持新政,十數年後,新政頗見成效,而張閣老不久病重緻仕,内閣首輔這把椅子便順理成章交到了李徹手中。
重活一世,她才知道當初父親調任至内閣,竟也肩負了推行新政的任務。
那父親回京路遇劫匪,還會是意外嗎?
趙清儀凝眉沉思,不知不覺捏緊了手中的青瓷茶杯,微微凸起的骨節泛白。
張婉琰一直盯着她的反應,有些惴惴不安的問,“清儀姐姐,你怎麼了?”
趙清儀回過神,舒出口氣,“沒什麼,隻是想起一些舊事,今日多謝你告知的消息。”
“我們是好姐妹,不必這樣客氣,你也别太擔心,我還聽說陛下已經安排了錦衣衛暗中監視各府,想必像你我這樣支持新政的人家,不會輕易出事的。”
張婉琰握住她的手,快六月的天,她的手卻那樣冰涼,“聽說你嫁人後,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可有好些?”
“會好的。”趙清儀莞爾,眼眸如同蓄着一池安穩的靜水,沒有一絲波瀾。
等李家倒了,她自然百病皆消。
親自送張婉琰出了酒樓,趙清儀命人帶上厚厚的賬冊,坐着轎子回府,進門時還看到了特意等着她的羅氏母女,不過眼下她沒有心情與之周旋,索性裝看不見,越過她們往攬月閣去了。
徒留羅氏母女大眼瞪小眼,鼻孔裡一個勁兒的出氣。
“真真是當家了,愈發不把我這婆母放在眼裡!”
羅氏甩着絲絹,生怕一個氣不過又要暈過去,“這日子沒法過了,快些叫人去催,讓我徹兒早些回來,好好懲治這個刁婦!”
也是巧了,趙清儀回到屋裡,同樣想起李徹馬上回府的事情,估摸着就這三五日的功夫了。
父親若攪和到新政裡,少不得是是非非,她若想幫上父親,須得把自己宅子裡的瑣事料理了。
思及此,趙清儀揮手叫檀月上前來,“我記得城郊莊子上有個叫玉袖的婢子。”
檀月是不會記着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便喊了管事媽媽進來,管事媽媽聽到“玉袖”這個名兒,老臉微微一變。
“大奶奶,她不過是大爺從前未娶妻時的陪房丫頭,早被打發到莊子上了,您記着她作甚?”
說話時,管事媽媽眼神閃躲,根本不敢直視趙清儀的眼睛,趙清儀便知自己沒有記錯。
上輩子她快死了才知道,李徹從前有個極其寵愛的陪房丫鬟,名喚玉袖,二人可謂青梅竹馬之誼,隻是玉袖地位卑賤,羅氏不希望因為此人的存在影響了與趙家的婚約,便在登門求親前,瞞着李徹把玉袖送走了。
而玉袖被送走之時,身邊還有個四歲的兒子,如今那孩子也該七歲了。
趙清儀倚在美人榻上,細指輕叩案幾,不疾不徐地吩咐,“既然媽媽記得這個人,明兒一早,你就帶檀月過去,親自把玉袖母子接回來。”
聽得她說玉袖母子,管事媽媽膝彎一軟,撲通跪下,“大奶奶,此事奴婢不是有意要瞞着您……”
“别緊張。”趙清儀含笑打斷她,“我早就知曉她們母子的存在,過去隻是不想計較,如今大爺要回來了,我想大爺必然也是惦記她們母子的,索性趁此給玉袖一個恩典,将她擡作貴妾,那個孩子,便是我李家的長子了。”
趙清儀一番話,說得屋中幾人瞠目結舌。
居然不是要派人打死那玉袖,還要把人帶回府裡?
管事媽媽猶疑不定,琢磨不出趙清儀這是真心話,還是另有深意。
直到趙清儀再次下令,“我要見到活着的玉袖母子,另外,此事暫時不要讓婆母知道。”
管事媽媽這才領命下去。
檀月和俏月已經聽愣了,敢情大爺在迎娶她們奶奶過門之前,就已經和陪房有了奸生子?
這豈不是騙婚!
俏月氣不過,“不行,咱們奶奶憑什麼受這份委屈?我要去趙家告訴老夫人!”
還是檀月及時攔下她,“瞧你那急吼吼的性子,奶奶既然發話要把人帶回來,就說明咱們奶奶自有主意,你可别沖動壞了奶奶好事。”
俏月總算冷靜下來,轉頭看了眼趙清儀的反應,她還在榻上優哉遊哉吃着茶點果子,并未動怒,俏月才相信自家奶奶是另有打算,生生把火氣憋了回去。
夜色深濃,上京悄然下起了濯枝雨,青灰的檐角落着斜飛的水珠,淅淅瀝瀝敲打在碧紗窗上。
六月了。
李徹也快抵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