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趙清儀沒再大動幹戈,府中一切在她的規矩下井然有序,晌午過後,檀月與管事媽媽從攬月閣的角門進來,後頭跟着兩道怯生生的影子。
下着雨的緣故,外頭幾乎沒什麼人,自然也無人注意玉袖母子,很快人就到了廊下。
從莊子出來時,母子倆特意梳洗整潔,隻是那漿洗得褪了顔色的銀紅交領短衫,還是遮掩不住她數年來所受的苦。
玉袖不敢進門,在門口拉着兒子跪地磕頭,嗓音顫顫,“奴婢玉袖,給大奶奶請安。”
趙清儀倚在榻上翻看賬冊,鬓邊的翡翠流蘇随着她翻動賬冊的動作輕輕搖晃,她聽到玉袖母子的聲音,将賬冊擱至一旁,“進來罷。”
玉袖母子這才小心翼翼邁步進來,母子倆皆低着頭。
趙清儀坐直了身,歎道,“當年我下嫁李家前,并不知你母子二人存在,連累你們在莊子上受苦,是我不察之過。”
玉袖摸不準她的脾氣,作勢又要跪,趙清儀沒攔着,一雙美目清波流轉,靜靜看着。
“大奶奶言重了,是奴婢該謝大奶奶救命之恩才對,若不是您想起我們母子,隻怕我們要在莊子上老死過去,所以您的恩情,奴婢沒齒難忘,必當結草銜環報答于您。”玉袖雙手交疊,高高拜下。
趙清儀毫不意外,因為上輩子把玉袖從莊子上接回來的,正是她的庶出堂妹趙漫儀,那時玉袖也是這般感恩戴德,自願跟在趙漫儀這個外室身邊為奴為婢。
可她趙清儀不一樣,她要擡舉玉袖做貴妾,還把她兒子帶回來,玉袖自然恨不得替她上刀山下火海。
趙清儀走到玉袖母子面前站定,彎腰扶了一把。
一直低垂着眼的玉袖,隻能看見裙擺下露出的一點繡鞋尖,上頭是珍珠綴成的蜻蜓眼,金貴可見一斑。
這就是……大爺的發妻麼?
玉袖一時失神,在趙清儀的攙扶下站起了身,四目相對的瞬間,玉袖便覺自慚形穢。
一衆婢子裡,她能成為李徹的陪房自然有她的過人之處,相貌清麗,美目含情,便是生過孩子,亦是柳腰婀娜,楚楚動人。
玉袖不曾在哪個人面前自卑過,卻在看清趙清儀後紅了臉,“大奶奶……”
趙清儀緊接着扶起了她旁邊的孩子,五官随玉袖多一些,生得眉清目秀,隻是闆着臉故作老成,又朝趙清儀作揖,“見過大奶奶。”
趙清儀莫名笑了,詢問玉袖,“你今年多大了?這個孩子可有取名?”
說到年紀,玉袖面色羞赧,“奴婢今年二十有五了,比大爺虛長半歲,至于我兒,未能上李家族譜,便沒有名姓,隻一個乳名驕兒,如今也七歲了。”
趙清儀心中有了計較,又多看了那孩子一眼,不由想到前世養子的背叛,心中百感交集。
她問:“孩子可有開蒙讀書?”
“奴婢早些年跟着大爺,略識得幾個字,胡亂教了一些。”
基本情況了解,趙清儀嗯了聲,重新坐回榻上,“大爺不日回府,我有意擡你做妾,至于這個孩子,我想同你商量,待你過門後将他過繼到我膝下,從此便是府中嫡長子,你意下如何?”
前世的養子是個白眼狼,那她就換一個兒子!
屋中幾人再次愣住,玉袖有種天上掉餡餅,正好砸中她的錯覺,半晌,撲通一聲再次跪下,哭出了聲,“大奶奶若真擡舉我兒,奴婢……奴婢便是即刻死了,也心甘情願!”
“我讓你過府,是要你好好伺候大爺,可不是叫你随便去死的。”趙清儀示意婢子給她們母子看茶,又多看了那孩子一眼。
玉袖忙拉了他一把,“傻孩子,大奶奶擡舉你,往後你就是府裡的少爺,再也不用跟着為娘吃苦受罪了,還不快謝大奶奶恩典!”
那孩子也上道,知道有好事掉自己頭上了,恭恭敬敬地說,“多謝大奶奶。”
“你可以學着,喚我一聲母親。”
同樣不是親生的,至少眼前這孩子更順眼。
那孩子偷眼觀察自己親娘,見玉袖哭得淚眼朦胧,臉上卻是笑着,便知道這一切也是娘親心之所願,當即給趙清儀磕了三個響頭,“兒子給母親請安!”
他會按照娘親的意願,好好侍奉嫡母,将來掙個錦繡前程。
玉袖徹底控制不住,掩面直哭。
做母親的,哪有不希望自己孩子有個體面身份的?眼下大奶奶要認這個孩子,那麼從今往後,她的兒子就不再是上不得台面的奸生子,而是李家正兒八經的嫡長子了!
同樣高興的不止玉袖母子,趙清儀看着座下乖巧順從的養子,紅唇緩緩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