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笤帚劃拉過青石磚,拖出一聲長歎。
大清早,濃蔭蔽日的老皂角樹下。
羽涅手中的掃帚每劃過一次地面,都帶起一聲歎息,臉色跟大旱無收的莊稼戶一般苦悶。
昨兒晚跟阿悔“搶”洗衣服沒搶成,她隻得乖乖認命去做晚課。
誦經誦的口裡唾沫都幹了,子時三刻才鑽進被窩,卯初又爬起來清掃院落。
這會子正困乏得不行,上下眼皮直打架。
覺不夠睡,精神自當萎靡。
她往日的活力十成去了九成半,活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兒得頭差點要垂到地上去。
東一劃拉,西一劃拉晃到前院藥房台階前。
瞥見門口的烏皮靴,羽涅停下動作,下巴懶洋洋抵着掃把頭。
駐足望着緊閉的房門,盯着看了好半天。
電視劇裡常說路邊的男人不要撿,撿了輕則斷情絕愛,重則殃及全族。
此等保命箴言,自打她穿越到這個時代那日起,就時常謹記于心。
奈何防來防去,誰知還是防不過天老爺。
這麼個窮兇極惡的危險分子躺自己家裡,跟有把刀架在脖子上一樣,
這擱誰誰不怕,她可是惜命的緊。
“吱呀”一聲,阿悔開門從屋裡頭出來。
淩晨診治結束,崔妙常擔心榻上躺着的人夜裡發熱,便吩咐琅羲跟阿悔輪流守着,有事可以及時通知她。
“小師兄。”羽涅朝阿悔招了招手,模樣神秘莫測,“來來來…”
阿悔下了台階,走至她面前,比劃着:“一大清早,師妹何事這麼急?”
羽涅邊瞧着敞開的門縫裡,邊壓低聲調,腦袋微垂,湊向他跟前,使了個眼色:“裡頭那個,如何了?”
一聽她問這個,阿悔了然:“腰腹傷口上的血止住了,人也沒發熱,目前還昏睡着。”
真是好人不償命,禍害遺千年。羽涅暗中腹诽。
這樣都沒死,這奸臣的命,怎跟那萬年王八千年龜似的,硬不可破。
曰是天道昭彰,這擱哪兒說理去。
瞧不出她的心思,阿悔再次比劃:“師妹何以問起這個?”
“害,我就是瞎好奇嘛。”内心潛藏的秘密不可說。
她要是直接闡明,裡面躺着的,乃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奸臣,心如蛇蠍,殺人似割草,皇室後面在他手裡也不過是個任人把玩的物件,斷不能留,速速将他扔回荒郊野外天生天殺才是正道。
但這等危言高論,腦瓜子不用動,都知保準無人信她。
懷遠縣這樣的方寸之地,普通百姓除了認得縣令是誰,最多往上再知悉個郡守,到了州,連刺史姓甚名誰都曉不得。
她知道的東西,于身邊人而言,太天方夜譚。
如若她全盤托出,其餘人必然認為,她純粹是閻王爺貼告示,鬼話連篇。
不如偷偷做點藥,毒死他算了?也可為民除害。羽涅不禁暗想。
然此念頭剛一出來,須臾她又打消。
殺朝廷重臣會連坐,隻此一條隆刑峻法,都足以讓她麻溜兒的該幹嘛幹嘛去。
除暴安良,也得保全身邊人不是。
不自量力地送死,她才不會做。
殺又殺不了,說了又沒人信。
腦海裡各種繁雜思緒争鬥片刻,她隻能勸告自己。
反正這尊煞神下場也會被萬箭穿心,剮屍後锉骨揚灰,連都墓穴無。
當下忍一忍算了。
罷了罷了……
羽涅伸了個懶腰,哈欠連天:“小師兄,我要去清掃經閣了,不然過會兒師叔打坐結束,看見我在這裡瞎晃,又要呵斥一番。”
阿悔扯住她衣袖,表示要幫她打掃。
羽涅屬于有賊心沒賊膽,又念及他與琅羲整夜未休息好,沒有應允:
“這如何使得,若叫師叔瞧見,怕是要罰我再多掃一個月。”她望了望天色,天際已現魚肚白,“況且,師叔也該出來了,咱們之前那點小把戲,怕是瞞不過去。”
她抽回衣袖,抱着笤帚倒退着往後走:“你快去換師姐,好回屋歇着吧。”
言落,她潇灑轉身,大步流星往大殿二層的經閣走去。
阿悔笑着望了下她的背影,随即往對面廂房去了。
*
日光穿過窗棂灑在經閣書架上,屋内,偶爾傳來後山上山鳥的啼叫聲。
層層疊疊架子最裡頭一角,羽涅抱着本《範子計然》看的正是抓耳撓腮。
知道她在查找關于硝石的圖籍,琅羲讀書較多,便告知她哪本書中有關硝石的記載。
這本《範子計然》乃是其中之一,書皮都快被她翻爛了,愣是沒看到一個字兒寫如何提取硝石,隻記載着“硝石出隴道”。
原以為還可炒個“近路”,學習下古人如何煉制硝石,結果完全竹籃打水一場空。
羽涅合上書,歪頭摸着下巴琢磨。
這硝石她煉制了近大兩年,改了無數個配方。
顔色倒是從棕變成了灰,但離白色晶體那樣的程度,還差得遠,更别提偶爾還會爆炸。
如此沒有穩定性,到時跟硫磺及木炭一混合,炸一個拳頭大小的土坑出來也就罷了,要是将方圓三裡地炸個底朝天。
那真是…她此生也就到頭了。
自己又煉不好,距離天下大亂也無多少時日。
書裡雖沒寫硝石的提煉方法,但隴道既然有,直接取來用也未嘗不可。
但雖說事半功倍才是王道,可那隴道在都城陵安附近,離懷遠這個小縣城上千裡遠,去一趟得不少盤纏。
錢這問題即便暫且不論,那路引也不好解決。
身處懷遠這地界兒,無人點破但誰人不知,去官府開路引得走後門。
縣府的功曹乃有名的周扒皮,沒油水滋潤他,這芝麻大點的事兒,他能拖個三年五載。
蒼蠅擰不過大腿,小民鬥不過蚊官。
這狗世道。某人連連搖頭歎息,真是命比黃連苦三分,一關接着一關啊。
越想困難越多,索性不想了。
羽涅“唰”地站起,自言道:“管他的,再難都得去,有問題,那就迎難而上。”
下好雄心壯志,她開始盤算開始從哪兒解決問題。
無論是路上的盤纏,或是打點功曹的“油水”,歸根結底都離不了錢。
既然都是錢的問題,那就先解決銀子。
有了足夠的馬内,後面的事不都可迎刃而解。
一個問題既有答案,那就好辦得多。
既明其要,諸難可解。
關關難過,那她偏要關關過。
有了方向,她雙手合力一拍:“就這麼定了,攢錢,去隴道。”
“小師妹,小師妹……”樓下,忽地傳來琅羲溫婉的喚聲。
聽到聲響,羽涅彎腰拾起地上的掃帚,應着:“來了,師姐。”
沒有耽擱,她轉而往二樓欄杆走去。
大殿前院子中央,琅羲手提着個雕文刻镂的漆木盒,裡頭不知裝的甚麼金貴東西。
望見她出來,琅羲仰頭出聲:“師父遣我與你二人,去給榮大賈家送茶葉,快下來吧。”
進城是某人最喜歡的事兒,瞬間笑得喜上眉梢,趕忙将掃帚往二樓台子角一靠:“好嘞,師姐稍等,我馬上來。”
靈寶觀坐落于城郊山隈,距城内約七裡之遙。
路途談不上迢迢千裡,可因崔妙常管教甚嚴。
平日裡,除卻進城做法事,每月朔望才許他們三個小輩入城一回。
其餘時日,都得待在觀中修煉身心,誦經打坐,或應接四方香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