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侍衛一齊望着宮門裡那個女子的身影,似乎十分不解。
桃七在原地,向他們揮了兩下手。
車夫一拉缰繩,朝着八匹駿馬臀部催鞭,飛馳而去。
……
此刻,崔太後寝殿——興慶宮。
啪!
杯盞碎裂聲突兀地打破深宮的重重黑夜,随之而來暴怒的罵聲:“那個愚蠢的老婦,卑賤的小官之女,居然!居然敢這麼诋毀哀家!”
崔太後口中罵着的,正是已落網的甯太妃。甯太妃在暴露後坦白的那些話裡,暗示崔太後往年對宮中妃嫔幹過一些不光彩的事,讓她氣急攻心,口不擇言。竟然罵她作老婦,卻忘了自己比甯太妃還要年長幾歲,甯太妃是老婦,那她就是貨真價實的老太婆了。
立在旁邊的隻有一個麗太嫔,崔太後名義上的兒媳婦,她在太後跟前拘謹得很,生怕被連累,溫言勸道:“甯氏是說得過分了些,可那都是為了表示與您決裂,好把您給摘出去啊?”
崔太後睇了她一眼,不滿:“提那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幹什麼?死前也不讓哀家省心!”
麗太嫔也是在宮裡快二十年的人了,即便沒親眼見識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也能想象得出多少妃嫔和她們腹中胎兒慘死在崔太後手中。她溫言道:“文武百官都在底下瞧着呢,都是些成了精的千年老狐狸,甯氏說得越過分,越能讓人相信。況且那都過去幾十年前了,要查也沒處查去,宮裡斷沒有人敢追究的。在兒媳看來,她也算用心良苦啊。”
崔太後深深吸了兩口氣,語氣和緩了幾分:“不過,幸虧她還識相,一口認下了主謀,沒供出哀家來。隻是可惜了,這麼個趁手好用的人……”
深宮幾十年的陪伴,于崔太後而言,隻是一把好用的工具而已。麗太嫔心底略過一絲恐懼,面上卻是笑盈盈的:“母後,沒了甯氏,還有我啊。”
太後再看了眼麗太嫔,麗太嫔是她娘家的表侄女,沾着點親緣血脈,進宮嫁給永和帝之後,一直仰仗自己的鼻息而活。麗太嫔無子,永和帝死後,本應随其他妃嫔前往京郊行宮清貧地度過餘生的日子,崔太後将她保了下來,留在宮裡,與甯太妃一道,做自己的左右手。
甯太妃是個出身書香世家的聰明女人,早早看清局勢投靠了崔太後,擔任的是智囊的角色。麗太嫔遠不如甯太妃有計謀,輩分還小了一輩,日日做的都是溜須拍馬屁讨歡心的活計。
鼎隆皇帝年幼,還沒往三宮六院裡封任何女人。崔太後鬥了一輩子,能和她鬥的女人都成了枝下花肥,難免深宮寂寞,她的野心便一步步增大,從後宮到前朝,甚至妄圖自己把持朝野,效仿武周做垂簾的女皇,可恨謝閣老與攝政王擋在她面前,她的權力再不能擴張一步。謝閣老倒也罷了,八十多高齡,三天兩頭的頭疼腦熱,沒兩年人就走了,能攔她到幾時?可宋無忌不一樣。才過而立的壯年男子,隻有人家把自個熬死的份兒。于是,崔太後便等不及了,暗示甯太妃,策劃了這出毒害小皇帝、嫁禍攝政王的好計策。
本以為萬無一失,豈料,出了一個小小的婢女,讓她半年多的功夫前功盡棄。
崔太後倚靠着金絲楠木攢海棠花圍貴妃榻,手肘支撐在下颌上,眉心不悅地擰起,幹巴巴的皮膚皺成了一團,更顯老态。因為崔太後信不過宮人,議事時,屋子裡沒有一個宮女伺候。麗太嫔十分有眼力,主動上前,在崔太後的太陽穴按了按。
“母後,折騰了一夜,一會子就天亮了,先歇了吧。您再不顧惜自己的鳳體,侄女也心疼啊。”無人時,麗太嫔自稱為侄女。因為永和帝本不是崔太後肚子裡爬出來的,沒有血緣之親,婆媳關系還不如表姑侄的關系管用。
崔太後緊皺的眉頭松了些,顯出幾分疲憊來:“幸虧還有你,都是哀家費盡心血培養出來的,你可别輕易就折了。”
說話間,竟是把太妃們都當做了可以利用的物件。
麗太嫔道:“您是侄女在宮裡唯一的親人了,侄女的一切都是您給的,自然是要投桃報李,一心一意地孝敬您的。”
她說得感激涕零,毫無怨尤,其實隻有她自己知道,憑自己當年的如花似玉的容貌,永和帝在的時候,本就能封為麗妃的,可崔太後忌憚她榮寵太盛,以未生出一兒半女為理由,硬生生将她的品階壓下了兩級。結果永和帝早死,直至如今,她隻是個太嫔,怎麼能讓她不恨!
“哀家知道你的孝心。”崔太後長長歎了一口氣,“不過,攝政王今日倒是給哀家提了個醒。”
“提醒?”
看着麗太嫔一臉懵懂的蠢樣,崔太後隻覺得心累,若是換成甯太妃,早就猜出自己要說什麼了:“哀家的意思是,宋無忌說的也不無道理,咱們也是該給陛下張羅張羅後宮的事,免得被宋無忌搶了先。”
麗太嫔心中一跳:“這……是要開始選秀?”
“本以為陛下活不過今晚,誰知會出一籮筐的破事。既然那小子活下來了,也該考慮選秀的事兒了,免得讓人說哀家這個做母後的不為兒子的終身大事考慮,哀家身邊暫時沒有适齡的閨閣貴女,甯氏的族中女子也用不上了。”崔太後老态龍鐘的眼睛眯了起來,“哀家記得,你母親的娘家有個小孫女,上回中秋宴上見了,甚是不錯,叫什麼來着?”
“外甥女英霜,難為太後還記得。”麗太嫔笑了笑。
英霜是麗太嫔的姐姐捧在掌心之中的女兒,二八妙齡。既然太後早晚要小皇帝的命,即便英霜入宮當上了皇後,這一輩子也就毀了。但是麗太嫔不敢表現出絲毫的違逆。
在後宮中,人心涼薄,爾虞我詐,即便是自己的女兒,麗太嫔也得獻出來給崔太後利用,更何況隻是個外甥女。
“眼下已至年關,開了春,就給陛下張羅選秀吧。”崔太後打了個哈欠,“這大名宮裡,十幾年沒進過新鮮的女子了。哀家都忘了,那一個個年輕水靈的嬌嬌女,是怎麼笑,怎麼哭的了。”
麗太嫔心中猛地戰栗了一下,依舊笑着說:“是。”
崔太後看麗太嫔的神情,滿眼的奇貨可居,和藹地說:“甯氏沒了,今後,你可要做得比她好啊。”
“侄女必當盡心竭力,為母後分憂。”
“好了,哀家要歇了,回你的頌绮宮吧。明早不必來問安了。”
“是。”麗太嫔告退,轉身之迹,媚眼中閃過一絲陰鸷的光芒。
晨曦攀過高牆,撒進了重重宮苑,桃七一夜未眠,站在宮女居住的西四所的大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