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十五六歲的模樣,身着繁複又精緻的白袍,衣擺垂落,腰間系着一條淺色的帶子。他坐得很端正,低頭看書,面容平淡而冷漠。
案角香爐飄起袅袅白煙,模糊了他的臉,宛若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雲生?”江躍鯉小聲叫他的名号。
沒反應。
“雲生——”她拖長調子,故意提高音量。
一陣風自窗外吹入,書頁輕輕晃動,他擡手按住,還是沒擡頭。
見淩無咎不理,江躍鯉便直接穿門而入。
在她一腳踏進寝殿時,他終于動了。
他緩緩擡頭,視線在她臉上輕輕掠過,又無聲地垂下,修長手指翻過一頁書,再次從容地看起了書。
那神态,像一隻矜貴、儒雅、高傲的白貓。
她知道,上次不告而别,确實是她不對,可那不過隻是一段回憶,就像她觀看了一段影像,對影像内容不會産生任何影響一樣。
眼前這個少年模樣的淩無咎,理應是不記得那件事的。
可他根本不是看不到她,而是故意晾着她。
這态度讓她心裡打鼓。
江躍鯉慢慢走向他,作為一道魂體,走起路來輕飄飄的,沒有任何腳步聲。
直到她繞到他身後,也不見少年有任何反應。
此時,作為一個阿飄,她有種想要從背後吓人的沖動,獨自張牙舞爪了一會。
這人不解風情,再次無視。
考慮到他修為不低,擔心一掌把自己拍散了,江躍鯉不敢進一步吓人,隻得可惜作罷。
又等了片刻,少年依舊保持着那個看書的姿勢,整個人如同老僧入定。
她俯身,探過頭去,看他身前的書,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入眼簾,又是那些晦澀難懂的術法書。
很快,她便察覺了不對。
無論是現實世界,還是童年那段記憶中,淩無咎看書向來很快,可今天,這頁紙停留的時間,似乎異常的久。
“這本書很難嗎?”江躍鯉找了個話題。
少年依然沉默。
她的主觀能動性也隻能到這種程度了。
既然他不理,她也不打算繼續打擾。在這段回憶裡,這人真是古怪到家了。
江躍鯉準備找上次躺過的地方,繼續度過閑散時光,才轉身——下一刻,天旋地轉,一股無形的力量,将她整個人壓倒在地。
即便力道不算很重,可地磚冰涼,磕得她手肘生疼,差點痛得叫喊出聲來。
“你……”她痛得直抽氣,“……這是在做什麼?”
擡頭,正對上淩無咎俯視的目光,那眼神涼飕飕的,凍得她一個激靈。
此刻他白衣勝雪,站在逆光裡,像一個索命的白無常。
專門來收她這個阿飄的白無常。
淩無咎目光如有實質般,在她臉上遊離。
她似乎很難受,額間滲出了汗水,打濕了她的碎發,她眼神很清澈,隻帶着不解。
他不喜歡她這種眼神。
讓他感到……莫名的煩躁。
他不知道她從哪裡來的,到底有什麼目的。
她第一次出現時,像一場不合時宜的夢。在他最孤獨的年歲裡,她毫無預兆地闖入,又悄無聲息地消失。
他曾經以為那隻是幻覺,可她深深刻進了記憶裡,揮之不去。
本來可以忍受的生活,自她在一潭死水的生活裡,投下一顆石子後,便再也不想回到一片死寂的狀态。
她的忽然消失,就像是在故意玩弄他一樣。
他是這座宮殿的主人,是靈脈的守護者,是凡人不可直視的神明,他屬于這一座華麗又冰冷的宮殿。
隻能永遠困在這裡。
憑什麼有人可以想來便來,想走便走?
他平靜的心躁動起來,一直以來的堅守幾乎變成了笑話。
現在,他看着她被陣法壓制在地上,掙紮不得的模樣,心裡有着一種近乎殘酷的滿足。
下一刻,他皺眉,愈發不喜她看他的眼神,那種困惑的、控訴的、甚至是帶着一絲熟稔的埋怨,仿佛在他們之間,本該有什麼更深的聯系。
可他們之間,不該有任何聯系。
所有人都說,他生來便應當是孤獨的,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
然而,上一次短暫的陪伴,讓他食髓知味。
她不像其他人那樣,戰戰兢兢地跪拜,反而笑嘻嘻地湊近,喋喋不休地講着外面的趣事。毫無心理負擔地在他身邊睡覺,似乎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孩。
這一次毫無預兆地回來後,她還是那樣理所當然地靠近,更是得寸進尺地打量,評論他的行為,甚至還想看完就走。
她把他當什麼了?
玩物?
他從來沒有這麼躁動過,心髒在胸口裡砰砰直跳,永遠沉寂的體内,升起一股陌生的情緒。
他想,這應該叫做生氣。
他在她身上沒有感受到惡意,可是她的出現,對于他而言,就是最大的惡意。
她的笑容,她的聲音,她每一次對待他的态度,都像是一把無情的錘子,要将辛辛苦苦建立起來保護殼敲碎,讓他暴露在殘忍的事實面前。
他感到頭皮發麻,汗毛倒豎,呼吸遏制不住地沉重。某種自我保護的機制,正在催促他,立刻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