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呼吸都變得交纏起來。
放在臉上的那隻手緩緩放下了,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道壓住趙敬時的五指,指節交疊,紀凜看都沒看上頭的名冊一眼。
“我要的名字不在這上頭。”
趙敬時短促地一笑,挑釁似的:“我的名字也不在這上頭啊。”
“但是你這張臉……”紀凜用視線接替了方才遊弋在臉側的手指,“你進肅王府,也沒人說過什麼嗎?比如……你和肅王有些像。”
他本以為趙敬時會有些驚慌,但趙敬時沒有,反而愈發平靜。
“小人一介下人,怎敢與皇親比拟相貌。”趙敬時緩緩地眨了下眼睛,“不過說起這張臉……倒是從前有人說小人長了一張妖魅似的臉,慣會誘惑人的。大人,要不你也避諱些,萬一哪一日走火入魔,被小人挖了心又該如何?”
“已損之物,複懼何損。”紀凜掐住他的下巴擡起來,“這麼擔憂我,給你個機會好了。”
在趙敬時疑惑的目光中,紀凜柔聲道:“今晚收拾東西,來我房中睡。”
怎……怎麼就……?!
趙敬時瞳孔一縮,幾乎是下意識地:“大人?!”
“不說挖我的心嗎?給你個機會。”紀凜聲音愈發柔和,動作卻愈發強硬,手掌死死壓制着他的,“趙敬時,你最好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裝好樣子,别讓我捉到你任何破綻,否則……”
他欲言又止地在趙敬時下巴上一勾。
紀凜的語調太危險,像是包裹着糖衣的美麗毒藥,初嘗滋味便已萬劫不複,偏生還要強硬着逼人咽下去。
趙敬時下巴都被這一下勾麻了,還不等說什麼,隻聽門外噔噔噔響起腳步聲。
“惟春,你要的——”
門霍然推開,北渚一路小跑都沒攔住這人焦急生風的步伐,那一句“大人眼下在忙”卡在喉頭,又在看見屋内兩人姿态時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紀凜尚且還壓在趙敬時身上,趙敬時反應過來,一掌将他推開。
北渚倒過來一口氣:“夏……夏大人……”
“咣”,門又關上了。夏淵險些把自己鼻子夾進去,後撤一步又差點兒撞倒同樣驚魂未定的北渚。
夏淵定了定神,突然袖子一甩,大步流星地走了:“我在正廳等你們家紀大人,叫他收拾收拾幹淨,别帶一身妖精似的香氣沖煞我。”
屋内趙敬時還沒回過神,像是被吓着了。
紀凜正了正衣袍,也不再試探趙敬時,施施然就要出去。
“大人。”趙敬時放在膝上的手攥成了拳,“大人這是又想出了什麼野路子要審訊我嗎?”
這話說得夾槍帶棒,遠不如他從前那般謹小慎微的模樣,紀凜卻聽了個身心舒暢,唇角都揚起來幾分。
“審訊?”紀凜搖搖頭,“誰家審訊審到床上去,你都說你是個妖魅了,我不一天十二個時辰把你拴住,萬一又出什麼事,可怎麼辦才好啊。”
他指了指那摞卷宗:“再說了,救命之恩換你給我暖個床,這要求不過分吧?剩下這些你慢慢看,看完了再想想有沒有什麼要同我講的話,如果沒有,就回去收拾東西搬來我屋吧。”
紀凜離開了,趙敬時僵硬地坐在原處沒有動,緩過神來才發現手腳都因極度緊繃而僵硬了。
他緩緩張開五指又收攏,在空無一人的書房裡再度翻開了那本卷宗,對于那些供詞視而不見,直接翻到最後的定罪名單。
第一行是最主要的趙氏罪臣,也是懷霜案中趙氏的罪源。
定遠将軍趙平川,其妻鄭思婵,其兄趙平洋,其嫂秦雲绮,其侄趙斂晴,其侄趙收明。
趙敬時的指腹輕輕撫過這些名字,一遍又一遍。
方才還漠不關心的眼神漸漸褪去寒冰,如春日來融化的冰川,破裂後漾起下面潋滟的水光。
末了,他起身将卷宗放在案上,撩起衣擺,直直地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響頭。
*
紀凜前腳剛進正廳,連句話都沒說出口,獵獵拳風已經劈面打了上來。
紀凜歪身一避,拳頭擦着顴骨過去,燎起一片火辣辣的痛。
“夏承澤。”紀凜錯開身子,與怒氣沖沖的夏淵對上視線,“你瘋了是不是?”
“我瘋了?紀惟春,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夏淵揉了揉手腕,又提起一拳砸來,“他才走幾年?才走幾年!你要幹什麼,你想幹什麼!?你是不是把他都忘了!?”
“砰——”夏淵一記重拳砸進紀凜手心,掌骨齊齊叫嚣着疼痛,紀凜卻發狠了般擰下他的拳頭,眼眶發紅地瞪着人。
“夏承澤,你再胡說八道一個試試。”
夏淵更大聲地咆哮回來:“那你在幹什麼!?要不是我突然進去,你都快親上去了吧!?”
“夏承澤!!”
“紀惟春!!”
暴怒之下,夏淵順手抄起桌上一沓東西,看也不看地劈頭蓋臉往下一砸,嘩地一聲,沒有裝訂過的紙張白雪似的紛紛揚揚灑了一地。
紀凜怒氣沖沖地随意一瞥,刹那間僵住了。
夏淵也在這一下過後清醒了許多,他緩緩蹲下身,捂住臉突然大哭起來。
伴着他上氣不接下氣的抽噎,紀凜俯下身,撿起方才勾住他心神的那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