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敬時波瀾不驚道:“大人真會說笑,堂堂三皇子殿下,小人能吓唬他什麼?”
紀凜探究地看着他。
“真的。小人之前從未見過瑞王殿下,今次不過見他鞋底髒污擦了一把,哪裡就算吓唬他了呢?”
趙敬時似有若無地歎了口氣,偏頭道:“不過……太子殿下說小人像他的一個故人,他們是兄弟,說不定也是讓瑞王殿下想起同一個人吧。或許是兩個人共同的仇人?能讓太子殿下這麼不喜歡,放到瑞王殿下那種膽小性子上,不就是害怕了麼?”
紀凜聞言一怔,旋即深深地皺起眉。
趙敬時手還攤着,沒有分神去看紀凜不知想到何處而愈發難看的臉色。
他晃了晃手腕:“大人,要不小人先去洗個手?”
淤泥攤在他掌心之中,模糊了那道生命線,紀凜眸色幽深,并沒有立刻放人。
“這塊泥上有青苔。”紀凜也沒再繼續追問方才吓不吓唬的事情,而是道,“如今已然深秋,京城一般青苔鮮有,城東更是絕迹,隻有城西那邊有些陰濕地界會長。”
趙敬時挪回目光,表情迷茫且疑惑。
紀凜敲了敲他的手腕:“趙敬時,我發現你雖然什麼都不知道,但總能發現一些關鍵線索,再狀若無意般送到我眼前——我都疑惑,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的。”
話音未落,他一把抓過那把泥,根本沒給趙敬時分辯的機會,隻身闖入了夜色裡。
京城以中線集甯大道為界,分為城西城東兩側,皇家子弟和官宦世家多居于城東,包括紀凜的府邸和瑞王府,若是靳懷霄直接自家中來了此處,怎麼也沾染不上城西的青苔。
紀凜是做好了靳懷霄來哭的準備的,但究竟是被吓來的,還是被人有意拿着靳懷霄膽小的由頭作筏子要求來的,那情況完全不一樣。
趙敬時垂下眼去看手上殘餘的泥迹,然後緩緩收攏五指,用力地握緊了拳。
掌骨撐起皮肉,趙敬時突然勾了勾唇,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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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懷霄仿佛見鬼了一樣撲回府邸。
他大口大口喘息,眼前不斷閃動着趙敬時那冷漠又諷刺的笑,那個人的唇角當時雖然是上翹的,但眼裡淬着怨毒和冰冷的光,仿佛恨不得将他生啖血肉、拆吃入腹。
更何況那張臉……那張臉……
他想起來什麼似的,胡亂地一同翻找:“鑰匙呢?鑰匙呢……”
貼身侍奉的小厮實在擔憂,輕聲問:“殿下,小的來幫您找吧?”
“鑰匙,我的鑰匙!”靳懷霄眼睛都充了血,“那間、那間佛堂的鑰匙,放哪裡了?!”
小厮被他癫狂的模樣吓得倒退一步,連聲道:“在我那裡收着呢,我這就給您拿,您别急,您别急。”
瑞王府自修建時便按照靳懷霄的要求修了一所佛堂,但是後來不知為何,府邸建成、靳懷霄受封瑞王正式搬遷後,他便将那座佛堂鎖住,不允許任何人前往。
一時間府内各種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一說裡頭鎖有妖孽,靳懷霄請了祈福寺的大師來收妖,事成之後屋子也棄之不用;一說此地風水不好,佛像請不來,隻好空置;一說原址此處鬼氣重,死過人,大不吉……
但其實那裡頭靳懷霄不止去過一次,隻不過都是偷偷地、半夜三更才能去一趟,除了靳懷霄本人和負責收鑰匙的小厮之外,再無人知曉。
嘩啦啦——
鎖鍊掉落,靳懷霄反手将自己關進那間佛堂,猛烈跳動的心髒才緩緩平複下來。
他靠着門扉,漸漸滑落,咚地跪坐在地。
佛堂裡頭沒有點燈,窗戶被封得嚴嚴實實,清幽月色隻能從縫隙中窺得一隅,如同深秋的薄霜覆蓋,清霜覆清霜。
靳懷霄掩面痛哭。
他捂住臉:“二哥……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啊……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但我沒辦法啊,我膽子小,你泉下有知,你别吓唬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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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中挑着燈,夏淵還沒回家。
他正伏案整理卷宗,紀凜便急匆匆闖了進來,他一看好友臉色便知不大對勁,立刻屏退左右親自迎了上去。
“怎麼了?”
紀凜反問道:“你問瑞王問出什麼來了?”
“都沒什麼有用的。”夏淵搖了搖頭,“隻有一塊天山玉作為線索,多的我不好問,但瑞王說他從未見過天山玉,和耿大人交往也不過平平,實在不知為何他身上會有這塊玉。”
這個回答不意外,就連夏淵也評價說:“他那個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問一句就開始哆嗦,問兩句就要哭了,問三句直接——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更多線索出現前,還是莫要打草驚蛇為好。”
紀凜抿了抿唇:“打草驚蛇,那也要是一條蛇才會受驚,若隻是一株草,隻有風吹,草才會動。”
夏淵一怔:“你發現了什麼?”
紀凜攤開手掌,将靳懷霄來他這裡哭訴的事情大緻說了,又将發現足下泥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夏淵眼睛都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