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我查查。”夏淵快步回到書案前翻找,“若是瑞王真的隻是不知道,或者隻是害怕,完全沒必要往城西跑一趟。但也有可能是我們想多了……”
耿仕宜的人情往來已經被三法司查了個底朝天,城西住的人又少,再加之與瑞王有關的更是少之又少,排查起來很方便。
紀凜終于把泥巴丢開,在水盆裡洗了手:“瑞王是株草,不代表他身後那人也是。隻怕那才是一條蛇,瑞王既然去了,若是真的有關,那人隻怕會把行蹤掃得更清……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
夏淵手一頓:“……是不多。”
紀凜甩甩手,快步迎上來:“誰?”
夏淵攤着卷宗,紀凜一過來便能看見上頭的大名——元綏。
元綏,太醫院禦醫,隆和二十一年經耿仕宜舉薦進入太醫院,祖籍阙州,現居京城城西清蔭巷。
“入太醫院後,元綏主動承擔了一些沒什麼油水的職責,比如給當時還沒有進入陛下眼中的、三殿下靳懷霄請平安脈。”夏淵思忖道,“那時候陛下專寵先太子,三殿下完全依附于先太子,自己什麼實權都沒有,宮内人慣會拜高踩低,這個元大人倒是醫者仁心,處處關照這個三殿下。”
紀凜指腹滑過“元綏”二字,沉聲道:“不止關照,我曾經無意間聽過一次,當時靳懷霄還小,既沒封王,也沒開府,銀子被克扣得厲害,元綏主動撥過自己的月銀給他用。”
“感情這麼好?沒道理啊。”
“說不定背後是什麼隐情。”紀凜重重敲了敲桌子,“這個人必須查,承澤——”
“我知道。”夏淵立刻提筆寫調令,“我即刻派人去他府上。”
“不,不是去府上。”紀凜在“阙州”二字上點了點,“他是阙州人,天山玉之事按理來說扣不到他腦袋上,這塊青苔也無法完全指控他做了什麼,這才是要擔心打草驚蛇的人——直接去查他老家,他被耿仕宜舉薦,又要殺耿仕宜,我隻想到一種可能。”
夏淵眼前一亮,與紀凜異口同聲。
“他來路不對。”
“世上從沒有無緣無故的偏袒,這個人一入宮便對靳懷霄抱有那麼大的關懷,背後一定有秘密。”夏淵想到什麼,咧唇一笑,“我發現趙敬時就是個福星啊,兩次了,怎麼什麼都是他切中要害發現的呢。”
紀凜身影微微一僵,突然問道:“你說,當年,靳懷霄和懷霜關系怎麼樣?”
夏淵眼瞳不為人知地一縮。
七年,已經七年沒從他嘴裡聽過“懷霜”兩個字了,最後一次聽見的場景太過慘烈,令人不敢回頭看。
自那之後,夏淵也将這個名字掩在心底,不願觸碰紀凜的傷處。
今次突然提起,夏淵狠狠地恍惚了一下,還以為回到了七年前。
“……肯定很好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懷霜那個性子……”夏淵輕歎一聲,“在他眼裡,這世間有壞人嗎?這又是他從小沒了親娘的弟弟,懷霜怕是就差把人拴褲腰帶上走哪帶哪了。”
紀凜手指一點一點收緊:“……那如果靳懷霄再見到他二哥,會是什麼樣子?”
“怎麼?方才他看到趙敬時那張臉,撲上去痛哭流涕了?”夏淵刮了刮臉,“也正常,從小就是懷霜保護他,今天他那麼害怕,再加之夜間光線昏暗,冷不丁看到這樣一張面孔,怎麼激動都正常。”
是啊。
紀凜心道,是啊。
若是再見到二哥相似的人,他應該是晃神的、激動的,怎麼會……這麼害怕呢。
趙敬時輕描淡寫的一句“仇人”如同一根針,細密地紮進紀凜的心口,越琢磨紮得越深。
*
清蔭巷中。
打更的梆子響過巷尾,迅速在夜色中沉寂下來。
夜色濃厚,四下裡都陷入了沉眠,簌簌風聲拂過屋檐巷頭,卷起一陣敏捷快速的影。
趙敬時如同一隻貓一般輕輕落在房檐上,走動之間甚至沒有聲響。
他帶着一副銀面具,将一張臉遮得嚴嚴實實,伸出手指去小心翼翼地推開一片瓦,溫暖的光霎時從縫隙中露出。
屋裡的人還沒有睡,元綏正在奮筆疾書寫着什麼,距離太遠,趙敬時看不清。
他隻能看清元綏沉靜冷漠的半張臉,這人長了一副辨識度極高的相貌,眼窩深邃、鼻梁高挺,有一種不似大梁人的鋒利感。
但元綏祖籍阙州,那邊與漠北接壤,總有些血脈相混的後代,于長相上會帶着些漠北人的棱角分明,也屬于常見。
一封信寫完,元綏起身,在書架旁撬開一個小洞,那封信被他卷起後悄無聲息地塞了進去,趙敬時皺了皺眉,翩然跳下。
方才那個書架的位置在……
他繞到房子西北角,伸出手去摸平整的牆磚,卻被一隻手陡然鉗住腕。
電光火石間,他奮力一掙,長劍出鞘,雪色的劍光正擦亮紀凜疑心深重的一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