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敬時的劍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紀凜反應也很快,在趙敬時抽身的那一刻便拔出了貼身長劍,他一身夜行衣,下半張臉纏住縛面,唯有一雙眼睛半驚半疑。
一雙眼,已足夠趙敬時将他認出來。
趙敬時目光不由自主下移,落在紀凜手中長劍上。
那是一把纖細鋒利的長劍,揮舞間能看到陣陣清光,輕便小巧,極适合紀凜這等文臣。
紀凜低聲道:“你……”
話未說完,隻聽另一道腳步聲自院牆外響起,趙敬時同紀凜對視一眼,默契地雙雙掠回屋頂上伏下身,與屋檐融為一體。
沒想到,深更半夜,元綏這一名小小禦醫的院中這般熱鬧,悄無聲息地來了三個人。
那人同紀凜和趙敬時一樣是一身夜行衣,隻不過沒有縛面,露出的半邊臉上印有刺青,在夜色下顯得尤為猙獰。
趙敬時眼睛敏銳地眯了眯,就連紀凜也是呼吸一滞。
這人曾經在京城出現過。
那是漠北剛送公主來和親的那一年,陸昭雪雖然是漠北貢女,但該有的仆從漠北王一樣都沒有缺自家女兒,其中更是包含了兩位漠北勇士專門保護公主安全,一位叫陸北遙,一位叫陸南鈎。
宮禁之内嚴禁外男出入,不過皇帝當年頗為大度,念着陸昭雪千裡迢迢遠道而來,揮手批了一個宅子作為陸昭雪在京的“娘家”,這人就住在那座“陸宅”中。
後來……
“笃笃笃”,紀凜的回憶被一陣敲牆的聲音打斷。
陸北遙三下敲牆動作剛停,便有一陣金石之聲傳過,像是觸動了什麼機關,方才元綏寫的書信卷成小筒自牆内送出,被陸北遙妥帖地收進懷中。
他沒有多停留,拿到東西轉身便離開,期間元綏也沒有出現,二人就這樣完成了一場無聲的交接。
趙敬時眸色沉沉地盯着他的背影,沒有追上去,以免操之過急,因小失大。
更何況,更要緊的是他旁邊這位禦史大人。
紀凜收回目光,伸手來抓趙敬時的那一刻,就被人閃身躲開,轉瞬逃進了小巷中。
趙敬時身法靈活,現在時機未到,他不願與紀凜正面相碰,卻不料紀凜一介文臣,竟不知從哪裡學來的功夫,餘光裡一直緊跟其後,咬着他不肯放。
劍影一閃,趙敬時翻腕相抵,鋒刃交錯間劃過雪亮的劍光,映出紀凜愈發疑心的一雙眼。
“閣下是何路人?”紀凜攻勢猛烈,步步緊逼,不過眨眼間便過了十幾招,“說不定我們是友非敵。”
趙敬時不語,手上一把長劍揮舞出了陣陣殘影,就在紀凜想要開口繼續發問的那一刻,趙敬時瞅準破綻一腳踹了上去。
紀凜猝不及防被踢中破綻,一連跌了幾步,那一腳踹得他手腕都在發麻,趙敬時隻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攥緊了長劍再度躍入夜色。
*
趙敬時自窗戶躍入房間時,秦黯還沒睡。
他正靠在美人榻上撐着頭翻賬本,被趙敬時闖進的動靜吓了一跳。
“怎麼回事?”
秦黯繞過屏風,見狀拉了他一把,還沒問完,趙敬時急急解開腦後面具綁繩,将它塞回他手心。
“借你的面具,還給你。”趙敬時拆下腰間長劍,一同拍在他手上,狡黠一笑,“不好意思了秦老闆,有勞你幫我應付一下。”
秦黯微微一怔,旋即聽見樓下嘈雜的絲竹管弦停了一瞬,鸨母的嗓音格外清晰地傳到頂樓。
她的嗓音有些慌張:“這……這位公子,頂樓是我們樓主寝屋,這個時辰他已經歇下了,而且他、他是個單純做生意的,還是個男人啊。”
紀凜面不改色地拍了一錠更大的銀子,言簡意赅:“讓開。”
“這……”鸨母聲音有些猶疑,“要不勞您等等,我通報一聲?”
紀凜再度拍了兩錠更大的銀子在她手心,撥開人徑直往上走。
秦黯:“……”
他罵人的話就在嘴邊,趙敬時已經按開密道的門,對他施施然抱了抱拳,然後毫不猶豫地關了門。
紀凜的腳步聲須臾間就停在門口,秦黯對着鏡子剛将面具戴好,他便直接推門而入,正撞進轉身看來的秦黯眼中。
紀凜的視線微微一凝。
不對,不是這個人。
秦黯藏在廣袖後的手心滿是濕汗,但還是兀自鎮定道:“這位公子,是觀玄樓招待不周,非要你向我讨說法麼?”
紀凜不語,隻是不動聲色地将他的身型納入眼中。
這兩人是一樣的消瘦,端看身型其實看不出什麼差别,但是紀凜就是覺得哪裡不對。
然而,面前這人卻也同樣給他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秦黯看他打量自己不說話,于是催促道:“這位公子,深更半夜不請自來,不合規矩極了,若你不是對我觀玄樓有意見,那我可要對你有意見了。”
“失禮了。”紀凜終于開了口,但語氣卻理直氣壯得很,“方才閣下可看到什麼可疑人士進入嗎?”
“這話說的,整間屋子就這麼大,公子難道能看到第二個人嗎?”秦黯擡擡手,“怎麼,公子是查案的?也是,風月場所最容易藏人,但那也得在樓下,魚龍混雜最好藏身,我一介樓主,還能讓火燒到自己身上不成?”
紀凜不着痕迹地快速掃過屋内陳列,尤其是窗戶,的确看不出什麼異樣的痕迹。
但方才那人就是閃身進了觀玄樓,他清楚地看清了樓層數,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