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凜挪回目光,秦黯一身鮮紅色長衫,在幽幽燭火下依舊紮眼。
他話鋒一轉:“閣下為何在屋中獨自一人還要戴面具?”
“我戴面具違反大梁哪條規矩了麼?”秦黯反唇相譏,“再者說了,方才鸨母那兩嗓子那般大,我又不聾,知道有客前來,怎麼還能算獨自一人呢?”
“有客來就要戴面具?”
“這又違反哪條規矩了麼?公子非要個解釋也不是不行——臉上有舊傷,不想真面目示人,我是做風月生意的,傳出去還怎麼混。”
秦黯像是有些煩了,抽出那柄二尺長的狼毫筆,焦躁地在掌心轉動:“公子,要消遣請下樓,這裡沒有樂子找,我要休息了,你可以走了嗎?”
紀凜動了動唇,卻已經漸漸快要找出記憶裡與這人相符的輪廓:“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秦黯。”
*
紀凜回到府上,直奔書房而去。
方才在回來的路上,他腦中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秦黯和那名黑衣人的身型、氣質,卻無可避免地将趙敬時的影子往秦黯身上歸。
兩人放在一起,身量相仿,隻是通身氣度完全不同。
但趙敬時和那名黑衣人的呢?
他急急推開書房門,趙敬時正坐在梯上翻書。
像是看得入神,紀凜進來的聲音把他吓了一跳,穩當的梯子眼瞧着狠狠一顫,坐在上頭的人驟然失去了平衡,趙敬時下意識驚呼一聲,連人帶梯直接向紀凜砸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紀凜未卸去的三尺青鋒铮然出鞘,将那木頭一劍劈斷,旋即右手一松,飛身上前淩空接住了趙敬時的身體。
他打了個旋兒帶着人穩穩落地,趙敬時抱着他的脖子,驚魂未定地呼吸,胸膛劇烈起伏。
紀凜放他下來,指節交錯間在他脈上一握,趙敬時手指冰涼,心髒砰砰跳。
最後一絲能夠窺探他方才到底在做什麼的線索中斷,紀凜皺緊了眉。
“大人。”趙敬時退了兩步,在鼻端扇了扇風,試圖吹去那些木屑塵煙,然而在看清周遭後驟然變了臉色,“……大人!”
高大的木梯被攔腰斬斷,留下一片狼藉。
“抱歉。”趙敬時望見紀凜緊皺的長眉,立刻乖順地道歉,“方才小人看書看得入迷,是我……對不住。”
紀凜聲線略略僵硬:“無礙。我走時你在看書,怎麼這麼晚還沒休息?”
“因為大人還沒回來呀。”趙敬時輕聲解釋,“哪有主上不睡,下人先睡的道理。”
聽上去是個像樣的理由,紀凜沒再深究,拉着人走出了書房。
“要不小人打掃一下……”
“明天再說吧。”紀凜掐了掐眉心,铿锵有力地下了命令,“先休息。”
趙敬時手指蜷了蜷,連帶着手腕在紀凜掌心下不自在地動了動,到底是沒有反駁。
更深露重的,一切細碎的聲響都被無限放大,連腳步碾過碎石的聲音都顯得嘈雜,紀凜一直沒有放開趙敬時,他試探着掙紮了一下,換來的隻是更用力地握住。
“大人。”這氣氛漸漸有些暧昧,趙敬時不自在道,“……大人怎麼這幅打扮?”
紀凜出府時還是一席官袍,如今隻有一件尋常不過的長衫,且秋夜寒涼,長衫有些過于單薄,怎麼看都應在外面再披一層氅衣。
紀凜語氣平淡:“髒了,在大理寺換了件衣服。”
“哦。”趙敬時應了一句,“那明日小人打掃完書房,再給大人把衣服洗洗吧?”
“不必,府上這些事都有專門的人去做。”
“小人閑着也是閑着呀。”
紀凜唇角勾起一絲微妙的戲弄,但沒有直言,隻是攥着他回到了卧房的院落。
他們倆甫一進入院中,方才不知何時消失的北渚就急急迎了上來,瞧着表情還有些不自然。
紀凜拉着趙敬時站下:“怎麼了?”
“大人,方才……觀玄樓來了封信。”
北渚将“觀玄樓”三個字咬得很重,似乎想讓他家主子反駁,自己不會與這等風月場有所牽扯。
但紀凜隻是“嗯”了一聲,等着他繼續講。
北渚沒等到意料之中的回複,目光又瞥見紀凜換了件衣服,眼睛都差點兒瞪大了。
他瞟了一眼跟在身後的趙敬時,心下感歎紀凜這棵枯萎的情緣樹終于要開花了嗎?
但面上又不好發作,他隻能吞了口氣:“……信在這兒。”
紀凜沒避着趙敬時,直接把信拆開了。
上頭筆迹龍飛鳳舞,落款是秦黯——明日戌時一刻,邀紀大人小酌。
“反應真快啊。”紀凜抖了抖信,反手戳了下趙敬時的手背,“看見了嗎?”
趙敬時茫然地擡起頭:“看見什麼?”
“觀玄樓啊,我記得你不是喜歡聽那兒的琵琶麼?”紀凜笑意愈發深重,“明日你陪我一同去赴秦老闆的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