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鄭丞相差我來告知你,太子太傅已經在丞相府上站了三個時辰了,說你今天再不去練習騎射,還在屋中啃聖賢書,他就要去太廟長跪不起了。”
“我又不要做武狀元,幹什麼非要練騎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身就不是個練武苗子,外面又是三伏天,又熱又累,我在延甯宮多背兩卷書,大家都清閑,何樂而不為呢?”
“可鄭丞相與太子太傅所言不錯,殿下是東宮太子,文武兼備才能令臣民安心,否則焉能……”
“打住、打住。太子又怎麼?我又不是将軍,難道還要親自打仗嗎?再者而言,京城遠離邊疆,各地境況不同,将來我能做的是恩威并施、任人唯賢、愛惜将才、體恤民生疾苦。這些和騎射有關?和讀史明智、效仿先賢有關。”
“……你這算是詭辯嗎?”
“詭辯?才沒有呀。好了好了,勞煩你幫我轉告外祖,就說本宮心中有數,惟願天下安甯,百姓安居,因此要苦讀聖賢書,守我大梁江山黎民,緻使朝廷風清氣正,天下海晏河清。”
“靳懷霜,你啊……”
“你啊……”
一聲歎息似的輕喚,趙敬時猛然回神,紀凜在那孩童面前站定,輕輕将手搭在他因為疾跑而散亂的發上:“又跑得這麼急,身邊跟着的侍女呢?”
孩童一雙大眼睛的視線黏在趙敬時身上還沒撕下來,聞言有些怔愣,像是沒明白紀凜在問什麼。
北渚慌慌忙忙地跑進,挽起的袖口還濡濕一片,瞧着樣子是剛從浴堂過來。
“四殿下,小的不是說讓您在前廳等等嘛。”北渚蹲下身,輕輕地要牽他的手,“大人有要事商議,一會兒才能……”
被喚作四殿下的孩子一個激靈掙開了北渚的手臂,也沒看紀凜,抱着書噔噔噔繞過他們二人,最終站定在趙敬時面前,微微仰頭看人。
紀凜下意識喚了聲:“懷霖。”
“哥哥。”靳懷霖的聲音脆生生的,懷抱裡的書香氤氲,“你是誰?我好像從未見過你。”
我是誰?
垂在身側的手指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趙敬時緩緩在他面前蹲下來。
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就這麼水靈靈地将他望着,帶着不染塵埃的天真和純澈,卻讓趙敬時猝然生出一股無處可逃的窘迫和惶恐。
這雙眼,這張臉。
他伸出手去,在孩子嬌嫩的面頰前頓了頓,轉而揉上了柔順的黑發。
他替靳懷霖重新綁好了發繩。
“小人是……紀大人府上家丁,剛剛入府,未曾有幸得見四殿下,是以殿下不認得小人。”趙敬時語氣輕輕,像是怕吹碎了眼前這人的面容,“恕小人失禮,未能及時向四殿下請安,殿下勿怪。”
靳懷霖并沒有生氣,他不過才十歲,還不懂那些冒犯與崇敬,隻是覺得眼前人看着自己的視線有種莫名的哀傷,于是伸出手去輕輕捏住趙敬時的袖口,微微晃了晃。
“殿下。”紀凜将他從手足無措的趙敬時面前領走,柔聲道,“臣現在還有些事情,殿下先去前廳等臣,大概一柱香的時間,臣便來找殿下上課,好嗎?”
靳懷霖終于舍得把目光從趙敬時的臉上撤走,乖覺地點了點頭,複又問道:“那……屆時哥哥也一起來嗎?”
他好像對趙敬時有着天然的親近感,紀凜微不可查地眉心一蹙,在趙敬時說話前一口答應:“會的,一會兒臣與他一同來給四殿下講學,好不好?”
“好!”靳懷霖雀躍地笑開,蹬蹬蹬又跑到趙敬時面前仰臉道,“那小霖在前廳等着老師和哥哥,哥哥一會兒一定要來哦。”
趙敬時擠了個笑容出來,算是應下。
北渚終于把心滿意足的靳懷霖帶了出去,看着靳懷霖蹦蹦跳跳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裡,趙敬時先開了口。
“你既然怕我傷害他,為什麼又要讓我親近他?”
他語調發冷,表情嚴肅,紀凜上前一步把門關上,刹那間,空氣仿佛都瞬間凝滞。
趙敬時徐徐站起身:“為什麼?”
“我沒有覺得你會傷害他。”紀凜反身靠在門扉上,“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他靠近我時,你很緊張。”
“那是因為你自己露了馬腳。”紀凜的語氣笃定,“趙敬時,你怕靳懷霖。”
趙敬時聞言一怔。
說出去都能讓天下人恥笑,手染無數鮮血的臨雲閣閣主,天下第一殺手孤鴻劍趙敬時,居然在面對一個十歲孩童時露了怯。
“所以,該我問你,”紀凜慢慢靠近他,“你為什麼怕靳懷霖?”
趙敬時垂下眼,啞然失笑:“你看錯了。我隻是擔心他聽到什麼不該聽的,僅此而已。”
“是嗎?”兩人腳尖相抵,紀凜打量着他的細微變化,“四殿下靳懷霖,是順華宮淑妃的兒子,也是陛下最小的孩子。既然要查懷霜案,想必這些你都調查清楚了。”
趙敬時往後退了一步:“清楚。卻也沒查到,居然是紀大人做他的開蒙恩師。”
“怎麼?”紀凜微妙一笑,“你以為陛下會對他厭惡至極,讓他自生自滅?”
“不會麼?”
紀凜點頭:“是因為你覺得陛下看見他,就好像看到了少年時期的靳懷霜,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