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升起,叫醒了大海,海水睜開了它幽藍的眼。
見大海醒了,那耀動的火球又飛快地跑起來。火球掠過沙灘,向西邊的天空奔跑去。它調皮地将那臨海城市的一磚一瓦都染上它那奪目的顔色,繼而又喚醒早點攤上豆漿、油條、甜沫、油旋金燦燦的香氣,喚醒叫賣聲、喇叭聲、招呼聲。
人們醒了,城市也就醒了。即便是少有人去的郊區,也回響起了機器的轟鳴聲。
早上九點,太陽觸手可及的城市——東地,在車水馬龍中全然複蘇。
東地二環開外,是密集而規整的居民區,老式居民樓星羅棋布。趁天氣好,許多人家都将衣服晾出窗外,這些生活的旗幟随風招搖,老大爺們不得不把象棋桌挪到小區門口,省得棋盤濺上沒擰幹的水。
東地二環以内的區域,彙集了這座城市的經濟血管,它們在這明媚的早晨律動着。越過一層又一層圍着的高樓,便能看到這片區域的中心,聳立着一座四十二層、近兩百米高的大廈。與周圍貼滿玻璃外牆的時髦建築不同,它的外表更多是由白瓷磚構成,頗有20世紀的遺風。但它的氣勢沒有絲毫衰敗,它高高挺立在這片名利場中,最頂層的桅杆上懸着一顆明珠,那是它飽經風雨的眼,它沉默地觀望着東地的一切。它身體左側的白瓷磚上焊接着它的名姓——東魯大廈。
這裡是東魯集團的總部,東地經濟重要的“血管”之一。
東魯大廈門口,車來人往,喧嘩不斷。越往上走,人就越少,氣氛越嚴肅。上到第四十層,電梯打開,大廳空曠,幾乎見不到一個人影。向左進入走廊,右手邊是一排窗戶,左手排列着五間大辦公室,門上的标簽注明了它們的職能。
走道上沒有鋪設地毯,急匆匆的步伐敲在地面上,由遠及近,在這密閉又寂靜的空間激起回聲。
腳步聲遠去的方向,是走廊的盡頭。
與其他辦公室不同,盡頭那間辦公室是雙開的實木門,門上也未貼着任何标簽。然而,無人不曉的是,這道門以及它所守衛的這間辦公室,說是整個東魯的核心也不為過。
至今無人進入這道門。
腳步聲停在這道門三米前的距離,來人轉向左側,敲響左邊最後一間辦公室的門。
咚咚咚。
“姜總?”他面朝門上“總裁辦公室”的标簽,朗聲詢問。
門内傳出一個清冷的聲音:“進。”
彭祖壽打開門,走進辦公室,反手關上門。
一道修長的人影正背窗坐着,電腦顯示屏遮住他上半張臉,隻能看見他弧度鋒利的下颌,以及受季節影響換上的灰色針織衫。
彭祖壽走上前,将一份文件遞給姜文煥。
“園區景觀池塘裡的荷葉枯了,管理處問要不要清理。”彭祖壽一闆一眼地請示。
姜文煥拿起文件,小心翻開幾頁。這份文件的前五頁,是園區物業給出的一份冬季設施維護明細。
他一頁頁翻過去。
翻過五頁後,一份展示出姓名、照片和所涉機密的人員資料映入眼簾,内容詳盡、事無巨細。
都是身居高位,卻倒戈向殷商或其他勢力的“釘子”。
曹宗和彭祖壽二人皆是他的左右手,跟随他多年。父親死後,他将曹宗安排在自己身邊,而看上去能力平平的彭祖壽,則被他安排在不起眼的行政部門,管些大樓水電、園區綠化之類的雞毛蒜皮的事。
有他和曹宗吸引視線,自然無人在意一個“失寵”的行政主管。
這些人員的信息資料後頭還附了一頁紙,上面記錄了東魯的“老朋友”夷方的動向。最近,他們一改半死不活的作風,正到處奔走引資,私下裡十分活躍。
姜文煥一目十行地看完,心裡有了準備。
“清理了吧,不然來年不好辦。”
他寫了張紙條,将它夾在文件裡,交還給彭祖壽。
“快入冬了,記得清理大門前的花壇。”
彭祖壽接過文件夾,離開了。
被這麼一打斷,姜文煥一時無心去看屏幕上花花綠綠的報表數字。他的辦公室比姬發的要樸素得多,窗戶小,開的位置又高,偶有煩躁的時候,他也沒法看風景散心。
他有點羨慕姬發,羨慕他擁有安裝一整面落地窗的“奢侈”。
形勢比人強。他在東魯的地位,可不像姬發在西岐的地位那樣穩當。
那間長時間空置的大辦公室,原來是他父親的,按理說也該是他的。是他主動請殷壽登堂入室,他說自己少不更事,還是需要姑父提攜。
殷壽很滿意,他活了下來。
寒風愈發凜冽,不知道園區有沒有收拾好花壇。東地臨海,風力不小,若是疏忽,怕是一夜就吹得滿地狼藉。
就像他自己。
他偏過頭,靜靜望着椅背上随意搭着的一條毛毯。
金黃色的毛毯,勾着小麥圖樣的花紋。
西岐……
上一次去西岐時,東地的荷葉尚未舒展,岐山正彌漫着陣陣麥香,他亦有幸嘗過一碗新麥。待他回來,便看見蜻蜓點在小荷尖尖角。
他摸了摸毛毯。
一不留神,竟已過去了這麼久,連東魯的荷葉都枯敗了。
姜文煥帶回來的不止有這條毛毯,他從岐山離開時,車後備廂裡可是塞滿了吃的和用的,活像打秋風的。
吃的不必再提,他一個人能吃多少?倒是毛毯、靠枕之類的日用品還派得上用場。
姜文煥撫摸着毛毯,不自覺回憶起夏天的光景。他來去匆忙,去時“兩袖清風”,回來卻滿載而歸。他自忖沒露出窮酸之态,然而姬發偏偏認定了他缺這缺那,一邊指揮手下将大包小包塞進他車裡,一邊見縫插針地和他談正事。
“放心吧,成與不成,我都給你個結果。”姬發提醒他,“聞仲還在殷商,殷壽現在能用的人不多,你是他看重的人,多留心。”
趁姜文煥陷入沉思的空檔,姬發一甩胳膊,一條毯子唰地飛進副駕駛。
姜文煥:“……這什麼?”
“路上用這個,别蓋衣服睡了。”
他下意識要推拒,姬發卻先一步識破他意圖,飛快退至路邊。
“一路順風。”姬發兩指并攏,朝他抛了個飛禮。
他說不出心裡的滋味,隻記得在亮起紅燈的十字路口,自己匆匆掃了一眼後視鏡。
姬發仍站在原地,雙手插在口袋裡,目送自己離去。
下一秒綠燈亮起,導航指引他向左拐。
後視鏡丢了一道挺拔的身影。他掃了一眼副駕駛,上面挂着一條嶄新的毛毯。
這條毯子陪了他一路。别說,蓋着還挺舒服。
門外嘈雜漸起,姜文煥看了看表,是午休時間到了。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毯子的邊緣,中午是一天中最容易犯懶的時刻,人會變得松懈,精神防線會軟化。在他下達鏟除内鬼命令的這天中午,他想起父母追悼會上那一雙雙豺狼似的眼;想起幾個月以前在岐山的點滴;想起他作為客人參與的家庭晚餐;想起跳棋、零食和飯菜香;想起小孩高亢的笑聲。
這些親身經曆觸不可及,他看過去的自己,也像隔着面厚玻璃。
姜文煥指尖一頓,松開那條被他揉搓得發皺的毛毯。
這很不好。他追憶的,都将使他變得軟弱;他感懷的,都可能成為緻命的軟肋。
殷壽心思深沉,手段更是高明。多年前,其父及其兄長先後暴斃,他順理成章地接手了殷商,許多人都在議論,這個既得利益者的手上是否沾染了至親的鮮血。然而查來查去,始終查不到任何的确鑿證據。
殷壽日複一日地公開宣揚其父的教誨,提起親人的死便哀恸萬分,甚至連聞仲這樣的冷硬人物,也被他表面上的勤懇忠厚打動,漸漸卸下了對他的戒備。姜文煥的确受到了更加嚴密的監視,處境愈發緊張,他也再無後退餘地。
他不得不将所有心思重新集中到東魯集團的未來規劃上。
報表上的數字關乎下一周的會議決策,關乎東魯的前景。東魯是他最熟悉的戰場,是唯一能讓他從殷壽的無形壓力中暫時解脫的避風港。岐山金黃的麥浪,還有東地荷塘裡的枯枝敗葉,都被他盡數抛進回憶的角落。
次月,在一次例行公事的總結會議後,曹宗專門到姜文煥辦公室走了一趟。東魯遍布殷壽的眼線,他們上下級會面,還得打個“解決資金問題”的旗号。
曹宗曾是老姜董一手提拔起來的,不至于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了。姜文煥看過一遍記錄,明白沒有任何問題,于是他十指交叉在身前,等待他素來幹練的下屬切入正題。
确定室内外環境安全後,曹宗從辦公桌前繞至姜文煥近側。
“夷方那邊不太對勁,”曹宗神情凝重,“他們這次想從殷商嘴裡搶肉。”
“放狠話算什麼本事。”姜文煥說,“有動作嗎?”
殷商、東魯與夷方都是外貿起家,尤其東魯和夷方,兩家的大頭都是海運,算是老對手。而姜家與殷家結親後,兩家的生意水漲船高,惹得夷方眼熱不已。誰都知道他們不甘心,可從來都是話說得漂亮,時至今日,也不見他們有什麼起色。早年有老姜董運作,按得他們翻不了身。好不容易等到東魯變天,還沒來得及落井下石,就被剛上任的姜文煥割了他們一條核心航線,借的還是殷商的刀,現在淪落到跟在别人屁股後頭撿漏的地步。
“殷商最近拿下了一個大單。”
姜文煥知道這事,殷商之所以從一衆競争者中脫穎而出,離不開他們一貫的手段——威脅、恐吓和頻頻發生的“意外”。
“消息出來後,夷方幾個董事會成員去一家會所碰頭。那兒老闆是我們老朋友,聽到些東西。”
姜文煥耐心等待下文。
“這次,他們的目标是東魯。他們的原話是‘東魯要是出問題,殷商就失去一條臂膀’,所以……”曹宗欲言又止。
姜文煥眉心一跳,眼底閃過一絲冷意。
夷方這隻嗜血的蟲子,就喜歡變着法找殷商的破綻,常叮得殷壽心煩不已。但這次,他們的目标卻變成了東魯。
好不容易把這禍水引到殷商,現在又流了回來,真是頭疼。
東魯夾在殷商與夷方之間,注定是殷壽手中一枚制衡的棋子。牽制夷方及東部一衆對手,是東魯身上一件習以為常的麻煩。姜文煥從前并不介意此事,畢竟夷方的管理層普遍智商堪憂,十七八人同分一個腦子,個個不成氣候,有時甚至可以利用他們擾亂殷壽的視線。
可若是波及東魯……
曹宗看他臉色不佳,試探着問:“要不要……和殷老闆說說?”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姜文煥點了點頭。
“報吧。”
夷方想要和殷商鬥,必先從東魯下手,這不奇怪。
殷商與東魯曾經結下過兒女親家,後來成為一刀兩斷的仇家。到姜文煥接手時,東魯、殷商竟又往來密切,其間利益往來雲裡霧裡,外界俱看不真切。他身處其中,既要聽命于殷壽,又得與外界的夷方鬥智鬥勇,利益糾葛錯綜複雜。
離東魯最近的夷方,不是最強勁的對手,卻是最了解東魯的對手。
殷壽為人狂妄,早在老姜董在世時,姜、殷兩家就因姜家姑姑的離奇死亡而瀕臨決裂。數年後,姜文煥被綁架,姜桓楚身亡,東魯内部陷入了空前的動蕩。直到姜文煥繼任東魯,一切事情才恢複了表面的平靜。
外人看來,姜文煥可沒他老子姜桓楚那股心氣,竟變成殷壽手下一條哈巴狗,無能又軟弱。坐視整個東魯成為殷壽的附庸,不僅被迫低價轉手許多港口交易,甚至淪為殷商洗錢的白手套。
夷方輕蔑于姜文煥,但也不得不忌憚姜文煥背後的那個人。
倘若有朝一日,殷商真的吞并了東魯,數次借着天時地利叫闆殷壽的夷方,豈能善終?
除了那些小動作外,曹宗還打聽到一條花邊新聞。
要知道,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夷方近日正四處暗尋盟友,與東魯有點不對付又與殷商赤裸裸不對付的西岐,是他們眼裡的不二之選。
面對西岐,他們想結交“盟友”;面對西岐的話事人姬發,他們的目的卻又變了一遭,變得不僅限于“盟友”。
西岐姬家如今人丁凋敝,代行董事長一職的姬發獨身許久,自父兄過世,更成孤家寡人,實在招蟲子惦記。
還有那兩個身世撲朔迷離的孩子……思及此處,姜文煥心中一緊。
風雨飄搖的家業,全靠他一人苦心孤詣地操勞,而他單身、富有,年紀尚輕,可能十分孤獨,就像風雨交加中頑強怒放的奇花異草,紮眼得緊。
夷方的心思不難猜,不過是想靠“姻親”關系,将姬發乃至整個西岐都綁上他們的船。
這無疑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曹宗憂心忡忡:“夷方大股東的小兒子半個月前飛往西岐,現在還沒回去。這半個月,西岐也……沒有和我們提起過夷方的事。”
姜文煥的聲音平靜而鋒利:“你擔心夷方已經得手,西岐生變,殃及我們?”
他安頓在岐山的親朋好友中,無一人向他彙報此事。也就是說,夷方還沒有出手。
乍一看似乎尚可安心。但……
曹宗委婉提醒:“不如,也告訴殷老闆?”
姜文煥眼神一動,默許了。
曹宗的擔心不無道理,為保萬無一失,姜文煥決定借殷壽的“東風”,光明正大地關注西岐的動向。
有夷方的小動作托底,他也算師出有名,殷商不會懷疑他的動機。說不定,他還能借此事将夷方一軍。
殷壽的回複來得出奇的快。
“殷老闆頗忌憚此事,”曹宗向他轉達,“他要求您用最短的時間處理好這件事。”
姜文煥沒有立刻行動,而是觀望了一段時間。據他得到的消息,那不知好歹的纨绔很是惹姬發嫌惡。
這厮曾抱着玫瑰追到西岐大樓,被保安轟了幾次,竟然愈演愈烈,拉橫幅、放喇叭,圍追堵截,無所不用其極,甚至跟蹤姬發回家。
姬發的對手是殷壽,這樣的麻煩已經夠大了,根本沒必要多添一個夷方。顯然,夷方似乎并未理解姬發的苦心。
周末,姬發帶孩子出門,一輛騷包的跑車橫在路口狂按喇叭,吓得姬虞哇哇大哭。姬發忍無可忍,暗中使了點手段,将這二百五纨绔狠狠教訓了一通。但那爛人毫無悔過之意,仗着頗有家資,依舊圍追堵截,絲毫不知收斂。
姜文煥知道,姬發恐怕已經焦頭爛額了。這樣的局面,根本無法繼續拖下去,不僅對姬發,對殷壽也不利。這個看似無法收場的局面,殷壽當然也不想要。殷壽手裡可用的棋子中,唯獨姜文煥與姬發略有交情,是處理此事的不二人選。他不僅可以牽制住夷方,還能捎帶着解決西岐這個刺頭。
然而,姜文煥此次卻很不識大體,仿佛仍糾結于年輕時的那點不愉快,拖拖拉拉地在東魯磨蹭,不見有任何動作。
殷壽催促的措辭一次比一次嚴厲,立冬前,他向姜文煥下出了最後通牒。
姜文煥放下手頭的工作,決然動身,前往西岐。
兩天後,姬發接到辛甲通知,匆匆趕到西岐市中心的咖啡店。姜文煥落坐靠窗的位置,等候姬發多時。
姬發指着姜文煥,說不出話來。
“你……”姬發瞪大了眼,聲音有些發顫。可能是被氣的。
“殷壽讓我來的。”
“……什麼意思?”姬發臉上閃過一絲警惕。
“專程來解決你的爛桃花,”姜文煥叫來服務員,給姬發點了杯咖啡,“坐吧。”
姜文煥私下所做的種種,外人無需知曉。否則,東魯與西岐之間偷偷摸摸結下的同盟,恐怕就要土崩瓦解了。
咖啡端上來,姬發沒有喝。據姜文煥觀察,這是他煩躁到極點的表現。
“殷壽把手伸到西岐來了嗎?”他的指節不自覺地叩擊着咖啡廳的桌面,發出一連串急促的敲擊聲
姜文煥端起杯子,輕抿一口。
透過冒出的熱氣,他細緻地捕捉着姬發臉上每一個微小的表情變化,同時也将姬發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空氣中彌漫着沉默。
一杯咖啡的時間後,姜文煥主動打破了這份靜谧。
“你能幫我這個忙嗎?殷壽讓我想辦法掐掉你和夷方之間所有可能的苗頭,時間緊迫,就這兩周。”
姬發的表情複雜,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隻是沉默,低下了頭。
“……當然,”姬發眉頭深鎖,語氣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其實,是你幫了我。”
姜文煥笑了笑,招手示意服務員埋單。
“我來,”姬發掏出一張大鈔,示意服務員不必找零,“辛苦姜總專程跑一趟,我們盡快解決,不要讓殷壽起疑。”
姜文煥頭一回被人搶着結賬,心中泛起古怪的滋味。
“殷壽怎麼想到派你過來?”姬發合上錢夾,問道。
“夷方和東魯是死對頭,而且,”姜文煥強調,“我和你有幾分同學的交情。”
他們一起走向門口,姬發搶先拉開咖啡店的大門,示意姜文煥先行。姜文煥走出暖氣充足的店裡,寒風迎面灌進他的衣領。他聽到姬發在她身後說道:“投靠了殷壽的同學來找我,一律都是趕出去的。”
姜文煥攏了攏領子:“你要把我趕出岐山嗎?”
他瞥見姬發的毛呢大衣敞開着,仿佛感覺不到冷。
“不,”姬發說,“你跟那些人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你比他們難纏得多。”
姜文煥輕笑。姬發的本事,姜文煥是領教過的。岐山不可能混進朝歌的人,所以他比在東地時還要放松,甚至可以暴露些許情緒。
他說:“什麼都瞞不過姬總的眼睛。”
中秋節前夕,他收到來自岐山的親戚的包裹,其中有一隻藍田玉擺件。拆包裹的時候,姜文煥發現玉擺件的底部貼着一張字條,上書“姜總安好”四個大字。
他一下明白過來——西岐留神注意着所有自外地搬遷到岐山的居民,姬發留神注意着隻身前往西岐的他。兒童節那次偶遇之後,姬發就盯上了他留在西岐的關系網。
“過獎。”姬發嘴上這麼說,表情卻有些得意。
姜文煥又問:“那,姬總一定猜到我想做什麼了?”
“嗯?”姬發有種不祥的預感,“你、你幹什麼?”
“我想讓夷方的人知難而退。”
姜文煥假裝思考了幾秒:“要不……從接你上下班開始?”
“哈?”
無論再看多少次,姬發由謹慎到疑惑的表情變化都很有趣,不過可千萬不能讓他發現這一點。
姜文煥略一停頓,簡要陳述了自己的行動方針。
“做戲做全套,才能叫他知難而退。”
他目睹姬發的表情從疑惑到呆滞的變化,暗地裡覺得極為有趣。這可不能讓姬發知道,不然他一定會被滅口。
姜文煥說“做戲做全套”,果然說到做到。
一個風和日麗的工作日,距離西岐大廈兩公裡的中心廣場,路邊停着一輛造型拉風的跑車,來來往往的行人投去了好奇的目光。車主是個抹着發膠、穿着花襯衫的男人,騷包得像隻花孔雀。
花孔雀等在姬發回家的必經之路上,等得無聊,便抽了支煙,抽完開窗,一支煙屁股咻地飛出窗外。
他本來想直接堵到西岐大廈門口,但那兒的保安早就認識他,見到他就立刻報警。他也沒法停在附近——他被西岐大廈及附近一公裡内的所有停車點拉進了黑名單,隻能靠這種土辦法堵人。
正打哈欠時,一輛低調的銀灰色商務車橫在他旁邊,按了兩聲喇叭。
花孔雀罵了句髒話。
就在這時,商務車的車窗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