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建議問姜總。”
衆人齊刷刷看向呂公望。
他從進辦公室起就未出聲,此刻卻開口說道:“夷方和殷商沆瀣一氣,這批貨說不定就是殷商的。我們能想到東魯,殷壽難道想不到嗎?”
被查的貨物若真是殷商的……
站在殷壽的角度上,損一個夷方事小,折進去的卻是殷商的貨。殷壽疑心深重,說不定東魯此時已被他嚴密監控了。
呂公望試探着建議:“老大,要不……咱們别管了?”
太颠不同意:“問一問怎麼了?而且查到殷壽不正好,咱們也跟着痛打落水狗!”
姬發轉向另一邊,“辛甲,你為什麼不說話?”
其他人側目看向辛甲。
他平日裡出點子最積極,現在一聲不吭,反倒更惹人注意。
他斟酌道:“我想……我們不應該過問這件事。”
“為什麼?”姬發問,“有什麼不妥?”
“夷方的貨說不定跟‘那個’有關系。”辛甲比了個打槍的手勢,“這麼大的事,上頭肯定會追查到底。我們隻作壁上觀就好,犯不着多費功夫。貿然湊熱鬧,說不定聞太師會懷疑這事有咱們插手,得不償失啊。”
還有一個原因,辛甲沒提在明面上。
他甯願相信這件事純屬巧合,沒有人在背後操縱兩個非法團夥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邂逅,這樣大家都輕松。
但此事若真與姜老闆有關系……
他的目光掠過陷入思考的姬發。
老大也許會自責,不該告訴姜老闆這條線索,也可能會出于交情幫東魯到底。
“好,”姬發一拍手,“兩票對一票,少數服從多數,不管它了。不過咱的眼睛可不能挪開……”
“我繼續盯着,”太颠出聲應下,“一有消息就告訴您。”
等到辦公室隻剩姬發一人時,他放松全身肌肉,仰靠在椅背上。
他最倚重的三個下屬,當年是父親資助他們上學,從中學時代起,跟他混到現在,一路千辛萬苦、不離不棄。後來他帶着他們回到西岐,哥哥安頓了他們。哥哥當時很高興,說他們都能幫他在西岐站穩腳跟。
他之所以能在倉促中收攏西岐,不僅有父親病重時的勉力支持,還有哥哥生前的暗中運作。眼下,這份情誼的确支撐着他,支撐他在這條注定艱辛的道路上走下去。他們是自己的臂膀——太颠骁勇,呂公望心細,而辛甲……最能揣摩到他的心思。
沒人比他更熟悉這個禍水東引的手法,這是殷商慣用的路子。哥哥那件事發生以後,西岐差點着了殷壽的道。他直接就能斷定,那條船上挖出來的貨物,必是殷壽與夷方合夥往外送的敏感貨。
而另一個逃之夭夭的走私團夥從何處來……難猜嗎?
其實不難。
東魯雖然不碰走私,但不代表它和走私團夥毫無聯系。
姜文煥不會提起這件事,姬發明白,也不會問。
不僅是呂公望和辛甲給他找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時刻警醒自己,不要被仇恨異化成和殷壽一樣的怪物,他要讓殷壽暴屍光明之下。但他拿不準姜文煥的想法,他希望他依然是自己那個腼腆又優秀的同學、他可靠的夥伴。
有些事是不能被戳破的,隔着一層窗戶紙,就能假裝什麼事都不會變。
猶記得大學時期,同學間數姜文煥最不惹眼,常穿着半舊的格子衫、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一穿就穿過春夏秋。冬天,他隻多加件過膝的黑羽絨服,裹成長長的一條蛹,任誰和他擦肩而過,他都微低着頭。人多時,他就默默躲在一邊。
他很樂意見到姜文煥重新振作、徹底接管東魯,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位老同學的能耐。但他接受不了這公海大案的真相裡存在跟姜文煥有關的可能性,這樣一個人,怎能将他和那沾着血的幕後推手聯系在一起?
東魯,夷方,殷商——這三股勢力的糾纏從上一代開始,至今已有幾十年,絕無他插手的餘地。太颠告訴他,夷方那邊出事的,正是騷擾過他的那個纨绔。他自問不算心軟,對此人更可謂深惡痛絕,但……就像父親常挂在嘴邊的,畢竟是一條人命。
想到夷方,就難免想起姜文煥領殷壽之命跑過來給自己解圍的事,東魯的頭頭在西岐耗了小一月。姜文煥故意高調地接他上下班,趁周末帶他和孩子去遊樂園,像哥哥做過的那樣。那時他防備着久未謀面的老同學突如其來的好心,緻力于在他每一步行動中找到破綻。
他們甚至狠狠吵了一架。
他以為他們會分道揚镳,但是沒有。
兩三年光景過去,他發現自己更願意相信姜文煥的好,相信他和幾樁撲朔迷離的血案壓根沒有半分錢關系,好像他不能承受真相似的。
從前故作清醒,如今一葉障目,多可笑。
時間竟有如此神奇的魔力。
他放下搭在額頭上的胳膊,坐直了,正好對上側前方的全家福,他的家人們都看着他的方向,朝他溫暖地微笑着。
一年多以前吧,他嘗試着把扣下去的全家福立了回去,強迫性地嘗試脫敏治療。
第一個月不太順利——他掃光了兩瓶硝酸甘油,最後被發現空藥瓶的呂公望押到醫院,免得他意外猝死。
第二個月,姜文煥匆匆來了一趟,人肉帶來一份殷壽違法犯罪的重要證據。倒也奇了,直到姜文煥走,他的心絞痛也沒有發作過。
再就是去年底,他從安陽回來,去家裡的墓地待了半天。迄今已過去四個多月,年都過完了,面對張燈結彩的家家戶戶、面對這張全家福,他再也感覺不到那種窒息的、抽搐的、瀕死的痛楚。不過,姬虞偶爾會想吃小豬饅頭,那種逗趣的小面點隻有父親和哥哥會做,這項挑戰亟待克服。
他甚至偶爾有閑心對照片裡的人打趣。
他前天還跟老爸抱怨,這董事長辦公室的椅子太硬了,坐得他渾身疼。當晚做夢,夢見自己變成一塊面團,被老爸蓋上濕紗布醒發半小時,從盆裡揪出來,用家裡的老擀面杖擀來擀去。
他盯着相片瞧了會兒,忍不住伸出手,帶着硬繭的指腹輕輕擦過哥哥的臉。
“哥,”他低聲說,“哥哥,我想你了。”
伯邑考在照片裡和煦地微笑着。
可能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短短數日間,公海大案發酵得十分迅速,随便哪家蒼蠅館子裡都播着相關新聞,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事。
事發一周,西岐按兵不動,一切如常。
這天夜裡,姬發剛哄好孩子睡覺,消息就來了——那一船果真是殷壽要出手的軍用零件。
“朝歌那邊,上層的意思……像是要保他,”太颠壓低了聲音,“據說殷壽交了筆天價罰款,補了個财政缺口,把這事平了。”
這倒是殷壽的做派。
緊接着,太颠又丢出個炸彈:“曹宗失聯了。”
姬發耳朵裡一陣嗡鳴。
他能看見太颠的嘴一張一合,卻聽不清對面在說什麼。
回過神,他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地跳。
“你……你說什麼?說仔細點。”
這時,阿姨從房間裡出來。她委婉地提醒姬發,他打電話的聲音太大了,孩子明天還要上學。
他這才發現,自己剛剛那一句問話是咆哮出來的。
他幹脆躲進書房。
“咱們每周固定和曹宗那邊聯絡三次,确保消息通暢。上次約定今晚十點聯絡,十點卻沒聯系到人。給您打電話之前,我又聯絡了三次,都沒有回應。”
姬發爆了句粗口。
辛甲到西岐大廈時,太颠和呂公望都已經在了。姬發背對着他們,眺望淩晨兩點的城市。
昏暗、危險,擁抱他長大成人的這片土地,已然幻化成迷霧重重的叢林。
隻有他們身處的這間辦公室仍亮着燈。
燈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光亮,是醒目的标記,迷途可憑它知返,不軌者借它鎖定目标。
“殷壽動手了。”姬發說。
三個人齊齊看向他。
“今天是帝乙的忌日,殷壽與他的親叔叔比幹一起去祖墳祭拜。事後殷壽專門在摘星樓設宴,邀比幹前往。”姬發說,“剛得到的消息,比幹被人當胸捅了一刀,傷及心髒。”
“還活着嗎?”呂公望輕聲問。
“活着,聞太師的人救得及時。”
太颠有些沉不住氣:“為什麼?那是他親叔叔!”
“因為比幹勸他自首。”
太颠不再說話,神經質地啃指甲。
呂公望想到一件事:“聞太師怎麼知道殷壽會對比幹下手?”
“因為他也遭到了暗殺。”姬發抽出一張資料,交給他們相互傳閱,“四次,最近的一次發生在昨晚,在他的秘密住所。”
“為什麼?”辛甲問。
他覺得他們都像沒頭的蒼蠅,一晚上隻會反複問“怎麼會”和“為什麼”兩個問題。
“他釜底抽薪,遊說朝歌上層放棄殷壽,并且保證不中斷殷商對朝歌的經濟支持。朝歌方面同意了。”
辛甲把防身的器械扔在沙發上。
“說吧,需要我們做什麼。”
姬發轉過身,環視他面前的三個人——他的生死弟兄們。
“活着。”他一字一頓道,“活下去。不管發生任何事,都不要死在殷壽手上。”
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倒在黎明前夜。
姬發給孩子們請了假,安排到更加秘密的住所,把所有的安保力量都集中到了那裡。他自己不回家,住在西岐大廈,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能第一時間做出決斷。
太颠留下,繼續聯系東魯。辛甲和呂公望帶着他的命令,分頭打點該打點的人。
電梯下到半道,辛甲忽然開口:“比幹是被捅到心髒了吧?人沒了心,還能活嗎?”
呂公望笑了一聲。
“這是醫療發達的現代社會,傻逼。”
以今夜為分水嶺,仇恨的火焰連山聚海,四面八方地燃向獨坐朝歌城的殷壽。
殷壽并不逃,他坐在城市中央的高樓,命令一撥又一撥人去解決他的麻煩,冷冷地看着他眼裡的這些烏合之衆撲咬他。
姬發,他曾經最看重的學生,終究淪為他最鄙夷的人,打着正義的旗号,籠絡起一群各懷鬼胎的庸人,妄想擺脫他的掌心。
兄弟,家人,多麼可笑的字眼。他送過他的“好學生”一份大禮,期望他能從虛幻的情愛中清醒,好好看清楚這個世道——唯有權力傾軋永恒的世道。
姬發令他失望,他和他的父親一樣軟弱無能,頑固地抱着仁義禮信不放。
他偏偏又有能與自己抗衡的能力。
在他撞破自己殺人的那天,就應該讓他徹底留在朝歌,他還是太顧念舊情。每當西岐找他麻煩時,他都在深深反省自己的錯誤,他會将某個不聽話的人作為祭品,獻祭給他偉大的野心,請它原諒自己心軟的過失。
弱者隻配做通往極樂的三牲。
他用這句話,一遍遍訓誡自己。
非常有趣的一件事,就是東魯的那個孩子——姜文煥。夷方的人在黑市懸賞線索,誓要揪出令他們萬劫不複的那個人。他贊歎這份魄力,所以給了他們答案。
夷方沒用了,東魯仍是一把趁手的刀,隻是手柄太燙,握着不舒服。用這把刀,能夠處理掉一批廢物;也可以用這些廢物,将這把刀打磨得更加合心。
黃雲壓頂,潮氣橫生。或許會是個雨夜,他喜歡雨水,能将負隅頑抗的血沖刷進下水道,那才是他們的歸宿。
一滴,兩滴;一注,兩注。
大雨傾盆而下。
姜文煥被逼進這廢棄的小鎮裡,已是整整兩日。曹宗在掩護下逃了出去,萬幸,身邊還有個彭祖壽。
“還是沒信号。”彭祖壽沮喪不已。
“不強求了,看曹宗的能耐吧。”姜文煥說。
上半夜是彭祖壽值夜。淩晨兩點時,房屋周圍傳出異響,他驚醒,和彭祖壽一齊向外看——原來是一堵爛牆,禁不住沖刷,被雨打風吹去。
彭祖壽定定神,看眼天色,又看眼姜文煥,咬牙道:“老大,天這麼黑,又下着大雨,我掩護你出去吧,一定沒人發現。”
姜文煥拍他一巴掌:“那些人手裡有槍,車都給打爛在半道了,你指望我兩條腿跑出什麼名堂?”
“那,那總比在這坐以待斃好吧!”
說到這兒,彭祖壽心裡悲憤的小火苗噗地爆發了。死到臨頭,他也顧不上什麼上下級關系,索性把仇啊恨啊的都掰扯個清楚明白,下輩子再也不當冤死鬼。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面朝姜文煥,盤着腿,絮絮叨叨地抱怨:“自打跟了您,我是一天好日子沒過上,拿着賣白面的錢,操那賣白粉的心!您說說,咱幹得好好的,西岐給您伸了根破橄榄枝,您就大老遠奔過去搭那條賊船。到頭來啥好處也沒撈着,還得把命也搭上!”
姜文煥靜默不語。
“曹宗勸過我,說您是為了老姜董,我信了。結果呢?您去就去吧,一去半個月不回,您是不是把魂撂那地兒了啊?嘿,我就不明白了,西岐那山溝溝就這麼好?對,那姬老闆是您的同學,同學又怎麼樣?同學就能使喚您不給好處嗎?同學就合該您火燒屁股似的跑安陽去嗎?”
彭祖壽擤了把鼻涕,憤憤糊到土房子的牆面上。
姜文煥不說話。
他無話可說。
他淪為殷壽的棄子,走到了窮途末路。他連累了他們、連累了東魯。他辜負了父親的囑托。
彭祖壽幹坐在他旁邊,捂着臉。姜文煥知道他好面子,假裝沒聽見他的号啕。
雨越下越大了。
“我們出去。”姜文煥突然開口。
“呃……啊?”彭祖壽還沉浸在悲憤之情中,“您說什麼?”
“兩點鐘方向,有一間平房。”他說,“我們往外走,看看能不能收到信号。”
曹宗逃出去已有一天,仍不見援救力量趕來。彭祖壽說得對,不能坐以待斃。
他手裡還有一些殷壽的罪證,必須公之于衆;他要親眼看到殷壽的審判結果。他必須在最後做點什麼,什麼都好,為自己、為父親和母親、為姑母……為……
為重逢。
雨勢千鈞,飛流直下似瀑布,劈頭蓋臉地澆了一身。雨點砸在裸露的皮膚上,萬箭穿心的疼。
他們把通信設備揣在最貼身的衣物裡,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外側的土房子。短短十幾秒,雨水就淋透了身上的衣服。
姜文煥揩掉一臉水,問:“怎麼樣?”
“沒信号……唉。”
姜文煥有些失望。
他開始想别的辦法,中途怕自己的設備淋壞,拿出來看了看。
屏幕亮了一下。
叮——
彭祖壽震驚地擡起臉。
他與姜文煥對視一眼,互相看到對方眼中重燃的希望。
屏幕上赫然是一條短信,寥寥六字的承諾,重于泰山。
“等着我,馬上到。”
發信人正駕車疾馳在雨夜公路上。五個小時前,他還在西岐大廈睡覺。
還破天荒夢到了伯邑考。
他夢到哥哥的次數極少,不過比父親好點,他可是一回都沒夢見過父親。
每次夢到哥哥,他都離得遠遠的,不說話,看不清臉,但姬發忘不掉他的模樣,也就能在心裡頭與他相會。那隐在霧氣後的面容,依舊柔和似溪流潺潺,溫平的眼神能撫平他所有的焦躁。也就不想去在意,醒後有多麼神傷。
這次不同,哥哥離得很近,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他面前。但他的面容不似往常那般溫柔,似乎焦急不已。
“醒醒。”
他怔怔地端詳哥哥久違的面容。
“快醒醒!”
姬發遽然睜眼!
他大口呼吸着空氣,猛然聽見外間有細微的動靜。
外頭是他的辦公區,那裡徹夜亮燈,保證他能在第一時間處理任何突發情況。這幾日他都睡在辦公室内部的小休息室,房門關着,沒有開燈。
門縫中有人影一閃而過。
他将手機調整到靜音模式,發訊通知大廈保衛處。接着,他把手機塞進懷裡,踮步靠近房門的位置。
姬發貼着牆壁,緩緩趴到地上,從門縫的光線中推斷來人情況。
一共三個人,鞋和褲子都是特殊材質和樣式,應該都穿着裝備。
槍是進不來岐山的,等保衛處上來就能解決
兩個人在他辦公桌前徘徊,有紙頁翻動聲,還有一個……應該是在翻他的抽屜。
來找西岐的機密?
這時,一個人影腳步一轉,竟開始向休息室靠近。
姬發默默歎氣——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
他環顧室内,摸黑尋找趁手的“武器”。
謝天謝地,屋裡有一隻紅酒瓶,還有把開瓶器。開瓶器那一長條螺旋狀的硬鐵,頂端尖銳,殺傷力一絕。
感謝他的失眠,感謝他睡前一杯酒的壞習慣。
門把手微微轉動。
姬發一手握開瓶器,一手握酒瓶,悄無聲息地溜到門後。
咔。
門鎖開了。
姬發屏住呼吸。
門被推開一條小指寬的縫。
姬發拉住門把,狠狠一拽,來者猝不及防跌進門,照頭一酒瓶砸下,将其打趴在地!
其餘兩個黑衣人反應極快,立刻掏出兇器,迎面撲向他!
姬發身形靈活,一推門闆,格擋住刺向他的刀刃。一人頂開門,再次揮刀刺來,他反手一揮開瓶器,狠紮最前方一人的大腿前側,使勁一轉,那人一聲慘呼,倒在地上。他跨前一步,踹向門前一人的膝蓋,那人吃痛跪倒在地,他一拳将其揮倒,又拿開瓶器補紮那人大腿,徹底卸掉對方的行動能力。
被酒瓶拍倒的人還要掙紮起身,姬發單膝頂在他背部,别住他肩部關節,狠狠一擰!
保衛處趕到時,入室行兇的三個人在地上倒了一片。
看上去瘦弱高挑的姬老闆跟他們打招呼:“來了?”
他随手抛下帶血的開瓶器,指指身後,漫不經心道:“交給你們了,我有點事,出去一趟。”
他将後續的麻煩交給保衛處,自己下到大廈負二層的車庫。
姬發略過平時的商務座駕,徑直走向那輛個把月沒碰的越野。
他快速檢查了一遍,駕駛功能和衛星聯絡系統正常,油量充足。後備廂裡儲備着應急物資,以及,幾把弓箭和□□。
姜文煥和他的兩個下屬仍然下落不明,最後的行蹤出現在距離朝歌五十裡外的山區。殷壽既然派人混進西岐,必然是被逼到絕路,背水一搏,搏不赢,也要在死前拉個墊背的。
得益于他打點到位,岐山各出入口把守嚴密,城内治安外松内緊。保衛處剛剛聯系過他,說是殷壽派出兩撥人,隻混進來這三個,其餘都以各項名義被嚴密控制住。
家裡也回訊,保镖們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嚴密守衛,孩子們很安全。
天亮之前,曹宗那邊有了回音。太颠趕到他所在的方位接應,據他說,曹宗狀況略慘。
姜文煥的處境恐已十分危險。
曹宗還帶來了姜文煥的消息。
姬發将他安頓在西岐的私人醫院内。他叫辛甲和太颠組織好車隊,他們要向東走。
姬發将車隊分為兩撥,辛甲帶一隊去接應東魯的姜文煥和彭祖壽,他與太颠前往朝歌城。
“你确定嗎?”辛甲不安道,“殷壽敗局已定,你沒必要親自去。殷壽不會放過你的,太危險了,你想想孩子。”
“确定。”姬發想也不想,堅決道,“車隊城外彙合,你帶一隊人去接姜文煥,直接送安陽。”
剛得到的消息,聞仲和黃飛虎的動作十分迅速,他們與朝歌官方達成協議,将在這一晚清理掉殷壽所有血債,整饬出一個幹幹淨淨的殷商。白天,殷壽會在太陽的光輝下,接受正義和法理的審判。
這一夜,所有人都在趕去朝歌的路上。
直覺告訴他,他即将迎接的,是無限趨近于死亡的危機。若他僥幸能探到光明的縫隙,便可以目睹地盡頭的天光照徹廢墟。
他、他們,與殷壽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恩怨情仇,都有了斷。
生死不論。
姬發找到了很多人,很多是為了親人朋友,有的為了報仇雪恨,當然還有投機取巧者想咬一口殷商的肉。為了情,為了義,哪怕是為名為利,都能迸發出巨大的力量,連死都不怕,或者說,他們本就可以為這些去死。
這一群人之中,姜文煥離他最近。
他們有很多個理由去死,也隻有他們,在數不清多少個比今夜還黑暗的時刻,選擇為死去的人活着。
姬發用力踩下油門。
他會活着,姜文煥會活着,身後是親朋,身前有光明。他一路向東,飛馳向太陽升起的方向。這是最崎岖的路,也是最敞亮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