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祖壽仍難接受。
他幹脆向上申請長期出差,遠離是非之地,眼不見心不煩。董事長大手一揮,準了。
彭祖壽那份上千字的申請說明,将“陰陽怪氣”四個字發揮得淋漓盡緻,姜文煥卻一句不問——他全副心思都放在後面的“家庭旅遊”上了。姬家三口人一落地,姜文煥就接他們去了自家别墅。
别墅雖上了年頭,但采光極好、維護得當,一樓的陳設有點像他們的家,客廳鋪着幹淨的地毯,不遠處是餐廳和廚房,飲料和零食可以随便拿。二樓有四間卧室,他們被安排住進最大的一間,那裡有個小陽台,放着三把躺椅。陽台的視野極佳,可将蔚藍海岸盡收眼底。
姜文煥的房間在一樓,姬發特意叮囑小孩不許在房間裡瘋跑,不能打擾别人休息。
孩子們的關注點和他不同,比起一望無際的大海,他們更驚喜于附近五彩缤紛的海上樂園。
他們可以随便進去玩!
“假期人應該挺多的……怎麼還這麼冷清?”姬發面帶憂慮,“東魯還好嗎?”
“想太多可不是好習慣。”姜文煥說。
姬發白了他一眼。
姜文煥蹲下,平視着孩子們:“那邊有水滑梯,看到沒?我們去那邊玩好不好?”
崽子們鬼吼鬼叫着跑了。
姬發被留在原地,氣得連手腳都不知放哪兒,幹脆席地一坐,堆起了沙灘城堡。
城堡堆了一半,姬誦和姬虞又跑回來,手裡提着兩隻小桶,用頭發絲想都知道是姜文煥給買的。他們興奮地蹦蹦跳跳:“爸爸,有小螃蟹!我們去抓螃蟹!”
姬發從鼻子裡哼哼:“你小心螃蟹一鉗子夾斷你的手指,嚼吧嚼吧當零嘴。”
姬虞一張小臉皺成一團,扭捏地問:“爸爸,螃蟹嚼手指頭……疼不疼呀?”
姬發:“……”
姬誦嚴肅地反駁弟弟:“笨不笨,螃蟹的嘴那麼小,它肯定會把你的手指剪成好幾段,再啊嗚啊嗚吃掉。”
姬虞快哭了。
姬發轉向姜文煥:“允許你笑了嗎?不許笑,再笑我抓螃蟹塞你被窩。”
姜文煥“嗯嗯”兩聲:“我好害怕哦。”
姬發氣結。
突然有人沖他們喊:“看這邊!”
所有人下意識看過去,一位工作人員正舉着相機。
一共拍了兩張,姜文煥拿走了頭一張,說留個紀念。姬發沒說什麼,收好了另外一張。
孩子們玩累了,吃過晚飯就睡,睡得像小豬一樣沉,連爸爸悄悄出了卧室都沒發覺。
姬發公務不少,倉促擠出五天時間,白天要陪孩子們瘋玩,夜深人靜還得抽空辦公。幸好姜文煥安排的住處足夠大,哄睡了孩子,他還能找個安安靜靜處理工作的空房間。
至于旅遊,雖然隻是東魯的接待之儀,但他不能說自己不開心。
東地是個好地方,有山有林,有海有湖。姜文煥對他生長的這片土地谙熟于心,短短幾天,就引着姬發看遍這裡的荷塘月影、碧海青天,東地的風景與岐山處處迥異,姬發大飽眼福,直道不虛此行。
他遙望波光粼粼的湖面,姜文煥同他并排憑欄站立,唇角微翹。
姬發搗他一下:“我沒說錯吧?多笑笑是好事。”
“嗯。”
他一轉頭,就對上姜文煥凝視他的眼神,似一汪泉眼,噴湧着他看不透的情緒。
許是光線太過刺目,姬發心頭一顫,飛快移開眼。
姬誦和姬虞在大人腳邊鬧騰,他們還是小孩,對秀美風景生不出多大感觸。在他們老爸和姜文煥感慨“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美景時,姬虞嚷嚷起來,鬧着要吃路邊一塊五一根的烤腸。
姬誦也挺離譜,這孩子居然愛看老大爺下象棋、抽陀螺,一看就入迷,拉都拉不走。
孩子撒歡撒過頭,他這個當爸的很不好意思。
姜文煥從未表露出一絲煩躁。
姬發還注意到,自己分神看風景時,姜文煥就密切關注着孩子們的動向,小心看顧他們不跑丢。
看孩子講究離手不離眼,耗神又費心,他麻煩姜文煥這麼久,心裡隐隐有些過意不去,
中午日頭毒,一行人回到住處。吃過飯,姬發安頓了孩子們,換了身正裝。按原定行程去東魯總部。
他兩個眼圈發青,姜文煥不忍心,勸他明天再去也可以。
“不行,”姬發态度堅決,“你的員工們都準備好了等着呢,我也不能給你和西岐丢份兒。”
以前怎麼沒發現,姬發穿修身正裝這麼……惹眼?
姜文煥眼也不挪,随便搭了句腔:“我有什麼丢份兒的?”
“都知道東魯和西岐是友商,我不守約,不就給你這個新上任的董事長丢臉了嗎?”姬發嫌棄地瞅他,“太陽曬傻了是不是?”
姜文煥帶着姬發踏進東魯大門時,曹宗攜幾位高層在大廳等候多時。負責業務的副總向客人介紹總部情況時,曹宗趁機湊近姜文煥,悄聲數落他:“傻樂什麼呢?”
“我讓他下午休息,他不答應,怕我不好做。唉,他也太關心我了。”
姜文煥就差頂着“姬發在意我”五個大字招搖過市了。
曹宗:“……”
這種戀愛腦,他還真沒見過。
姜文煥又問:“你說說,我給孩子們再送點什麼禮物好?”
曹宗呵呵道:“心态不錯,保持住。”
正參觀時,一名員工小跑趕來,說是殷郊有急事找董事長。姜文煥十分不情願,剛要讓人拒了,卻被曹宗搶先一步。CEO先生招呼前面的隊伍繼續參觀,他們随後就到。
等衆人轉身,剛才還風度翩翩的曹宗變了臉,押着姜文煥去了辦公室。
“你幹什麼?”姜文煥想抽出胳膊,沒成功。
“攔着你犯傻。”曹宗兇神惡煞,“不反對你戀愛,但要好好給東魯幹活,聽見沒有?”
曹宗攔他犯傻攔得及時。殷郊找他,的确是有急事。
殷商還有些許黑産尚未消化幹淨,其中有一部分和東魯有瓜葛,此事可大可小,需要在項目運行之前收拾徹底。等他們把每一個要點都商量明白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按行程,姬發應該已經結束參觀,在會議室等候讨論。
會議室在十樓,曹宗先去做準備。
姜文煥下了一趟八樓。
八樓是機房和IT辦公區,很少涉及核心業務,他不常來。但這層比其他任何一層都要特殊。
他特意交代過他們,要帶姬發參觀這裡。
姜文煥站定在一扇玻璃門前,門後曾是一間很少使用的會議室,裝修後,房間裡撤掉了死闆的長桌,換上了暖色調的書架、桌椅,員工們捐的書都擺了出來。
東魯的閱讀室——他在西岐“偷師”的休閑區域,據說挺受歡迎。好像有員工舍血本,捐了整套民工漫。
姜文煥也捐了一本書。
參觀的隊伍早就離開了,一張桌子上留下一瓶喝空了的雪碧易拉罐。姜文煥走到桌子旁,從他所在的位置伸手,可以碰到一面書架。
這面書架上,有一本格外顯眼。
這本書很厚,有磚頭那麼厚,書脊燙金,是某所百年院校的紀念冊。
它是姜文煥所在的大學院校發行的,以紀念建院一百周年。
紀念冊的書脊斜出一寸,應該是有人想抽出來看看,不知為何又放棄了。
紀念冊上都是老掉牙的套話和曆史,展示的照片倒還值得一看。姜文煥隻翻過一次,但他記性好,内容記得七七八八。
紀念冊開篇是院校曆史,穿插着資料圖;中篇是學院風采,姬發赢回的各類國家級獎項名列其中;末篇介紹了學院曆代優秀校友。
以姜文煥和姬發這一屆為基點,往前數四年,優秀校友是伯邑考——姬發的哥哥。
這也是為什麼,姬發主動申請承擔繁冗的資料整理工作。
編書那一年,他們大三在讀,課不多。奇怪的是,少有人見得到姬發。
因為他忙着給院裡當牛做馬,想用勞動力交換給伯邑考寫介紹語的機會。
姜文煥拿起易拉罐,搖了搖。
氣泡散盡,罐子仍殘留着甜膩的檸檬味。
他仿佛再次置身于汽水四濺的那個下午,他盡力回憶唇邊那滴泡沫的味道。究竟是酸的,還是甜的?
也許是酸的,可能還混雜着氣泡破裂在舌尖的刺痛感。
曹宗說得沒錯,世間路千千、世間人萬萬,他選的是最好的人,與最窄的路。
他懂得道理,也能預見險阻。但道理說服不了他,險阻妨礙不着他。
俗世無趣,人世無由。難道他不該成全自己嗎?
他活過、死過,不甘過、麻木過,萬念俱灰過,命懸一線過,終是闖過這道生死的劫數。人會死,也會忘。他長了教訓,不應該再像十多年前似的,空留知交半零落的悔恨。
手機響了,是一條信息,通知他交流會議馬上開始。
姜文煥扔了易拉罐,紀念冊也推回原位。離開時,他關上了門。
誰能想到,這場平平無奇的交流會,開出了戰後重建的陣仗。
會議進行到最後,維持會場和平的曹宗已經用盡所有社交手腕,黔驢技窮。
原本一切都很完美,大家按部就班地交流經驗,攝影師拍幾張其樂融融的會談照片,再特别加拍幾張姜文煥和姬發的合照。于公,能給股票和項目加溫;于私,能幫大老闆制造機會。
事與願違,不知姜文煥抽的哪門子瘋,走個過場的會議而已,偏要頻頻挑刺。
姬發和其他東魯高層正融洽地交換意見,他非要橫插一腳,又是挑錯、又提建議,時不時還陰陽兩句。兩個人在會上你一言我一語地争辯起來,一群人吓破了膽,連頭都不敢擡。
曹宗死命揉着太陽穴,心想姜文煥别是遺傳的老姜董的脾氣,搞什麼“愛你就往死裡挑你毛病”的錯誤操作……
“我沒挑他毛病。”
“那你在幹什麼?”
嘗試一種很扭曲的追人方法嗎?
“他老看别人,還總跟他們聊天,都不跟我說話,這合理嗎?”姜文煥坦蕩中帶一絲委屈。
小學生行為。曹宗腹诽。
“你想什麼呢?”姜文煥不肯作罷,“我不應該讓他注意到我嗎?”
“應該,應該,”曹宗謙恭地應和,“您都對。”
“還有,”姜文煥冷下臉,“彙報活動效果的那個人,他是怎麼搞的?數據雜亂,進度模糊。是臨時抱佛腳嗎?沒人通知他今天有會?”
“通知了的。”
“怎麼回事?”
“這個人……能力不強,他父親是咱們的老股東了,當初老姜董帶您進東魯,遭到很多人反對,他父親是少數幾個支持的人,老姜董就提拔了他。”
“父親是父親,現在我在這裡,事情必須由我做主。”姜文煥發話,“你親自處理,按工作中出現重大失誤的規章辦,處理結果在高層内部郵件公示。他的父親有意見,就讓他來找我。”
“明白。”
姜董想整治公司内部的勾勾連連很久了,這人也不争氣,成了送上門的反面典型。
姜文煥忽又變得緊張兮兮。
“姬發他……不會真的生我氣了吧?”
恰恰相反,見你發脾氣,姬老闆可稀奇了。
曹宗可沒忽略姬發争執中流露出的欣賞之意。他不懂,也不想懂。
這兩個人呀,古怪到一處去了。
這番話,曹宗沒跟姜文煥明說。他隻默默掏出手機,點了幾下。
一條信息彈了過去。
“海濱樂園演出?”姜文煥驚訝極了,“你什麼時候安排的?”
“昨天。”曹宗笑眯眯地說,“今晚八點半開始,你還有三個小時準備。我看好你,要抓住機會哦。”
隔了幾秒,他啼笑皆非道:“别這麼看着我,先說好啊,我不掏份子錢。”
姜文煥張張嘴,撂下一句“過年給你包紅包”,轉身就跑沒影了。
越看越像小學生。
曹宗搖搖頭,思緒又發散到二十年前。那時他還在院校裡渾水摸魚,被父親托關系塞進東魯。上班第一天,他不僅故意遲到,還籌謀着闖些小禍,把他爹的老臉丢個精光。
那是他第一次見姜文煥。
彼時的董事長先生還是一名光榮的少先隊員,處事卻比現在成熟得多。在他之前,曹宗從沒見過這麼沉悶的孩子。
直到他親眼看見姜文煥挨罵的場面,他才明白這孩子的性格是怎麼憋出來的。
縱觀曹宗一生,他僅有兩次對自家老爹産生由衷的敬愛之情,兩次都是和老姜董對比出來的。
一次是感激老爸給他臉,從沒在别人面前責罵過自己。
另一次,是感激父親好好地活在世上,給了他一個盡孝的機會。
他輕輕呼出口憋在心裡的氣。
和嘴上答應的相反,他其實……并不看好姜文煥的決定。但他破天荒見到姜文煥這麼幼稚的一面,轉念想,自己說不定能偷拍到董事長發呆傻笑的照片,也不失為珍貴的黑曆史素材。這麼算起來,他費的心思倒也值得。
恰如曹宗所料,姬發沒有生姜文煥的氣。
倒不是他肚量大不大的問題,是他平時很難見到姜文煥如此……強勢的一面。
與姜文煥争論時,姬發不免想起他們在大學時期的幾次比賽。他看得出來,姜文煥是個很有實力的人。
不知為何,四年的學校生活中,姜文煥總在退讓,似乎從不想出風頭。
姬發那時年輕,血氣方剛,不滿姜文煥不盡全力的行徑,以為自己被他小看,便在賽場上不依不饒地針對起姜文煥,隻為一睹這個對手的真實水平。
他做到了,他逼得姜文煥爆發出真正的力量。
這次參觀之前,他很多年沒有在姜文煥身上見到那股銳氣了。
那個掉鍊子的彙報人,惹得姜文煥動了火,隻因有他這個外人在場,才沒有當衆發作。他還觀察到,在座的東魯高層大多都很年輕,且大家皆懾于姜文煥的權威。
他發自内心地替這位朋友高興——他們都擺脫了舊日的陰霾,奪回了生命中的一部分主導權。
開車回别墅的路上,姜文煥試探着說:“樂園晚上有演出,要不要去看看?”
姬發也不跟他客氣:“這麼巧?那就去看看。”
沒生氣就好,姜文煥提着的心放下了些。
回到别墅時已是傍晚,姜文煥本來急着回房間換身衣服,姬發主動叫住他:“我還沒見過海邊落日呢,咱們走走?”
這時間的太陽斂去了尖刺般的光輝,它安谧、慈悲,勞累而溫順,人們得以直視它,從那火熱的一輪中解讀出一萬種蒼涼或悲壯的寓意,染得行人的雙眼和兩腮也通紅。
他們順着沙灘慢慢地走,神情也像黃昏的天色那般柔和。
海面像熔了一層薄薄的金。
“其實我看過海。”姬發說。
姜文煥“嗯”了一聲,示意他在聽。
“和我哥,”姬發追憶着迷夢般的過往,“那時候我有了老大,我自己都沒發現,還去潛水。”
“那時候……危險嗎?”姜文煥隐晦地問。
姬發小小地驚訝了一下。
“姜董看問題的視角挺獨特啊,大多數人更好奇的是,我為什麼能有孩子。”
“那是醫學問題,不是我能揣測的領域。”
姜文煥這人其實挺風趣。姬發心道,以前怎麼沒發現。
“危險……是有點,生孩子哪有不危險的。當時年輕,特别自信,不太在乎生啊死的,躺在産房裡才知道天高地厚。”
“那,姬虞……”
“我也沒想到,”姬發自己都笑了,“特調皮,是不是?兩個都不省心,但也都挺可愛的。”
姜文煥也認可他的看法。
還有一句話,他沒說出口。
如果沒有他們,沒有哥哥留下的兩顆遺珠,他是斷然沒有力氣堅持到今天的。
“這裡的海和我以前看到的不一樣。”姬發的手搭在眉骨上,極目遠眺,“也不知道後面幾天天氣怎麼樣,能不能看日出和日落。”
“可以。”姜文煥是挑着一年中最為晴好的時日邀請的姬發,“想什麼時候看都行。”
“大明湖也很美,以前我隻在書上看過照片,還覺得前人誇大其詞了,親眼見過才懂。”姬發看夠了海鷗,嘴角噙着笑,“謝了。”
海風拂過姬發的發尖,又撲向姜文煥,聳聳鼻尖就能聞到姬發頭發上的薄荷味。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用謝。”他順着姬發的視線看過去,暮雲乘上了海鳥的翅膀。它們的陣型變了幾變,撲扇着翅膀飛往遠處。
“剛開始我去岐山,你還帶我在周邊遊玩。你可能都忘了。”
“沒忘。”有天他和姜文煥都喝大了,隔日就挨了通訓,畢生難忘。
“岐山……風景很美,有機會一定要再去一趟。”
聽到有人贊美自己的家鄉,姬發也高興:“上次太倉促了,五月立夏後最好玩,你要是來,我帶你好好玩一遍。”
“謝謝。”
姜文煥無意識地撚着手指,這是他緊張時慣有的小動作。
“我……我很高興你能來這兒,給我一個答謝你的機會。”
他這麼正經,姬發也局促起來。
他們上一次見面不是很愉快,他很是過意不去。
姜文煥又說:“你給了我……給了東魯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我很早就在想,等一切都結束了,我也帶你到我的家鄉遊一圈,看荷花、看海。你願意收下這份心意,我很榮幸。”
姬發伸出一隻手。
姜文煥一怔,也伸出手。
他們握了握手。
殘存一弧的夕陽,連霞光也黯淡了,褪成單調的淡紅,輕飄飄拂在交握的手上,流轉着一絲恰到好處的熱度。
是感激、友好,還是祝福?姜文煥不由得想,他或許要被困在這一刻相貼的掌心中了。
他變得愚笨了,不去想姬發為什麼會在這時提起他和伯邑考的事,也不在乎自己的心血會不會落空。
完全跌落進海的懷抱前,太陽仍留戀這岸上發生的一切。
就算他們之間隻容得下這一刻,難道這一刻不能算作緣分嗎?
——諸如此類的念頭着起來了、燃燒了,使他情難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