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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青山如黛草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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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宗往屋裡走,一屁股坐在姜文煥旁邊,一點也不客氣:“明白人家意思了?”

姜文煥不回答。

他脖子一伸,鬼鬼祟祟地瞅紙上的内容。姜文煥手一擋、一撇,擰着眉毛瞪他。

“喲?這麼在乎?還護着不讓看?”

姜文煥懶得搭理他,把那信紙照着痕迹折成原樣,又塞進同樣簡陋的“信封”裡,小心收進口袋。

瞧他那寶貝樣兒,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是什麼決定東魯命運的重要文件呢。

曹宗看得分明,那信在白紙上寫的,信封也是白紙折的。放在黑心小賣部,這白紙撐死能賣兩毛錢一張。

且不論别的,昨兒夜裡的煙花秀,一百萬都打不住。

真造孽。

“這事就這麼算了吧。”到這一步,曹宗也算有了說真心話的底氣,“你倆這……确實不太合适。”

“哪裡不合适?”這回姜文煥開了尊口,卻是在反問他。

“……”

曹宗沒法回答。

難道要他說,哪兒哪兒都不合适嗎?他還沒活膩。

姜文煥偏就不依不饒。他坐在姬發臨走前收拾整齊的床鋪上,一手撐着下巴:“你說吧,我不會公報私仇。”

曹宗兩手插進口袋:“你要問我,我說不出口。我建議你去大馬路上随便拉一個人問問,路人才是最客觀的。”

他的意思是,不會有人贊成他的想法。

姜文煥不是不明白,原因他也清楚,可他隻想聽一句反駁,告訴他,不是這樣的,你們和其他人沒有什麼不同,可以像世間任何一對平凡的伴侶一樣,一起組建家庭、相扶到老。

實際上呢?

姬發識破他的心思後,便對他避之不及。

莫非真是他剃頭挑子一頭熱?

他不信。

“文煥,你三十出頭,也是該成家的歲數。按理說,你有了中意的人,我們是應該幫你、祝福你。”曹宗攬住他的肩,“你是有想法的人,我們想說的,你肯定都想過。”

姜文煥的感情生活單薄得可憐。姬發就不同了——未婚生子,還生倆!

這些時日,曹宗也沒閑着。他私下調查姬家有一段時間,沒查出有關孩子父親的任何信息。保密到這種程度……說不定有什麼見不得光的隐情。

别看姜文煥這會兒上頭的樣子,就算他什麼都知道,等荷爾蒙催生的激情退卻,他的心胸能繼續寬廣下去嗎?

至于姬發……

先不論他那神神秘秘的“情史”,這麼多年裡,他視無數狂蜂浪蝶如無物,心無旁骛地遊走在家和公司間兩點一線,他要真是花崗岩做的石頭心,就憑姜文煥,能撬開多大的縫?

就算撬開了,姬發能徹底忘卻前人嗎?

他的心裡塞滿了那些個累人的情,留給姜文煥的能有多少?

文煥這個死犟的性子,一旦認定了誰,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然而情之一字,并非一味付出就能換得。到那時,他該如何自處?

曹宗不信他沒想過這些。

還有姬發……

雖然很不仗義,但姬發告訴他要走時,他其實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對姜文煥,他是沒招了,也就隻能将劃清界限的期望寄托在姬發身上。

姬發的“知趣”叫他放心。

說難聽點,若是他立馬接受了文煥的感情,他反而還要擔心西岐是不是在背後琢磨什麼壞主意了。

抛開利益因素,姬發的拒絕的确在情理之中。看他那樣,曹宗就知道自己猜得沒錯——姬老闆準是割舍不掉前事,忘不掉舊人。

曹宗不懂姜文煥到底看上姬發什麼,姑且猜測“患難情誼”的成分居多。牧野之前,他出逃求助,發出去的訊息都是石沉大海。也難怪,那時殷商已是岌岌可危,東魯也受其牽連。隻有西岐,一接到通訊,立馬趕了過來。

性情之人,最憶舊情。一輩子還長,忘不掉舊人、對不起新人,懷揣着愧疚的、擰巴的日子,一日一日地煎熬,誰能受得住?

他特意讓姬發帶孩子前來,就是為了提醒兩人這一點,免得他在姜文煥的窮追猛打之下草草答應了,生出無窮的事端。

他很感激西岐的恩情,也承認姬發是至情至性之人。但感激歸感激,于他而言,東魯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姜文煥“一葉障目”,那他就做揭開那片葉子的惡人。

曹宗嘴上安慰着,姜文煥安安靜靜地聽着,手裡摩挲着那封倉促下寫就的簡陋信件。他将這些看在眼裡,以為經此一遭,姜文煥真的吃了教訓。

可他錯估了姜文煥的脾性。

姬發離開東地不到一周,網絡上不知何時爆出東魯、西岐不和的新聞,傳言甚嚣塵上,兩方公司的股價都抖了三抖。

太颠是合作項目二把手,可沒他上司那麼講禮數。曹宗還在應付殷商時,手機就振個不停,隻好關機。結束後一開機,三十多個未接電話。

他暗道不好,抓緊回了電話,對面秒接。

太颠單刀直入,夾槍帶棒:“聞聽曹總榮升東魯CEO,大忙人啊,連股價都不在乎了。”

曹宗還要點臉,又搬出那套車轱辘話來回解釋。太颠冷冷地打斷他:“少跟我扯淡。我們董事長是你邀請過去的,東地是你們的地盤,傳出什麼不都是你們說了算的嗎?奉勸你們趁早解決這事,你好我好,大家過年;解決不了,我親自會會你們東魯。”

曹宗沒來得及說句話,電話就挂了。

曹宗:“……”

他四下裡看看,所有員工都去開緊急會議了。

點太背了,一肚子邪火沒地兒發。

又過了幾天,傳言鬧得更兇了,他卻連傳言的源頭都沒找到。

這不合理。

電話又響了。

這次的來電人是呂公望,項目一把手。寒暄過後,他委婉地問:“東魯似乎沒有采取任何措施,是否有什麼難言之隐?”

當初在西岐養傷,是留守岐山的呂公望照料的他,兩人算半個朋友。曹宗坦白道:“我們在壓,但壓不下去,從哪兒傳出來的也沒查到。西岐有什麼線索嗎?”

自然也是沒有的。

雙方都受了嚴重波及,既然都無從獲利,便可相互排除嫌疑。他們将各自的競争公司摸排了一遍,都找不到确切的證據。

再這麼鬧下去,怕是要惹出集體訴訟的亂子。到那時候,挑頭辦事的東魯、西岐,哐哐砸錢的殷商,三方人馬全都要喝西北風。

他去了趟董事長辦公室。

沒見到人。

離下班還有兩個小時,瘋狂加班小半個月的董事長卻不見蹤影。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曹宗去找董事長助理,助理回答:“董事長外出公幹。”

“去哪兒了?”

“不清楚。”

“多久回來?”

“不确定。”

敢在他面前放屁,定是有人交代。

曹宗一拍桌子,震得玻璃嘩啦啦響:“是不是去西岐了?”

助理不答。

“股東們要求他出面澄清,他撂下這堆爛攤子跑了?就為了他那點破事兒?”

助理擺出那副跟姜文煥如出一轍的撲克臉:“姜董說,請您堅持兩天,他會處理好這件事。”

信他個鬼。

曹宗氣極反笑,姜文煥看穿了他的小動作,專門鬧這一出報複他呢。看他沒頭蒼蠅一樣團團亂轉,安撫這個、安撫那個,虧他還怕姜文煥難做,自己一力扛下諸多責難。

有病,真有病。為了追個未婚帶兩娃的男的,連自家基業都當兒戲,市值說蒸發就蒸發,股東愛跳臉就跳臉,眼都不帶眨的。

遇上這種領導,他這位置坐着有什麼意思?還不如卸了CEO的臭帽子,學彭祖壽長期出差,權當是療養身心。

或許是他的臉色太難看,總裁助理又重複了一遍:“您放心,董事長會解決好的。”

“你倒信任他。”

曹宗憤然離去。

走到十步開外,他腦中突然閃過一絲疑惑。

姜文煥大動幹戈,真的隻是為了去西岐嗎?

還是說,他在暗中籌謀什麼?

姬發也很想問姜文煥這個問題。

“你來這裡做什麼?”

“命。”姜文煥脫口而出。

姬發:“?”

姜文煥:“是不公平的命讓我來的。”

姬發:“……我給你買機票,送你回去,公平嗎?”

姜文煥乖乖認錯:“對不起,我亂說的。我找你有事。”

“什麼事?”

“決定東魯和西岐前途的事。”

姬發當場就要給他訂回家的票。

“我說的是真的,我有辦法解決最近那些傳言,”姜文煥神色凝重,“東魯和西岐都找不到傳言的源頭,我猜測,問題可能出在殷商。”

不像是在開玩笑。

事關重大,姬發嚴肅起來:“你表弟和你說了什麼嗎?”

姜文煥搖頭:“他還年輕,有些人他對付不了。”

鄧婵玉是找過姬發,但也隻是詢問前因後果,并沒有苛責他手下的西岐拖後腿,但也沒透露過這方面的消息。

如果姜文煥說的是真的,那麼鄧婵玉很可能是在從他這兒找線索,想要揪出内鬼。

“據我所知,殷商已就違規問題開了好幾個高層,效果嘛……”姬發的指節抵住額頭,“你的辦法真的有用嗎?”

“殷商的内鬼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姜文煥放下咖啡杯,“我的辦法很簡單,但也可保我們——高枕無憂。”

前提是姬發願意配合他。

西岐公關部也要配合他。

兩天後,太颠在二手煙缭繞的公關部,盯着修圖師一幀一幀地修照片,糊的醜的一概删掉。當然,兩個人顔值放在這兒,照片幾乎都是糊的,沒幾張醜的。

辛甲和呂公望聞訊趕來,力求吃到第一手瓜。

辛甲拿起一張相片,照片裡,他們老大正和東魯的姜董共進午餐,兩人談笑風生、氣氛融洽。

就是融洽過頭了。

落在一幫知情人眼裡,簡直是暧昧。

“啧啧,”辛甲甩甩照片,“手段高明啊。”

以公務為借口,迫使責任心深重的姬發天天陪他遊玩,還要人拍照片散播出去,以此方式擊破不和傳聞。

要說姜文煥沒點以公謀私的心思,他是萬萬不信的。

呂公望接過照片。

匆匆看過一眼,他便高高揚起眉毛。

太颠對所有照片不做任何評價。作為此事的受害者之一,幾日來,他都在緊鑼密鼓地調集公關力量處理此事,連修圖都親自抓。公關部的總監跟他結了仇,在廁所見到他,都要跑别的樓層另找坑位。

别說八卦,現在他看見姜文煥和姬發兩個人的臉就想吐。

呂公望精準地翻出一張勾肩搭背的照片:“這張會放出去嗎?”

“不會。”太颠有氣無力地說,“剛開會研讨過,說太親密很容易引發其他類型的不良傳聞。”

“喏,”呂公望把照片遞給辛甲,“遠來都是客,要不把這張送給姜董吧?紀念東魯和西岐親密無間的偉大友誼。”

辛甲哈哈大笑:“還友誼呢?我敢打賭,人家拿回去就貼床頭了!”

太颠一把奪過照片,揮手趕人:“滾滾滾,都滾,還嫌我不夠亂?!”

“這可是老闆的八卦,你不加入嗎?”辛甲又翻了翻堆成小山的照片,每張照片都能看出兩人關系匪淺,襯得近日的流言越發虛假了。

太颠咬牙切齒:“那你來替我幹這個活,一天十八個小時跟着他們,看着兩個當老闆的遊山玩水、吃吃喝喝,你卻隻能躲在陰暗的角落給他們拍照片,還得拍出職業狗仔的水準。來吧,來幹活,包你拿到第一手八卦。”

“不了不了。”辛甲退後幾步,覺得無聊,又同呂公望閑扯,“咱老大帶孩子去東魯的時候,我還覺得他倆有戲。結果……唉,他半途跑回來……他那失魂落魄的樣子你看見沒?我以為這就無緣無分了呢。”

想不到姜文煥居然……

“事在人為。”呂公望總結了整件事的精髓。

辛甲不無感慨:“老大那麼不給面子,換了旁人啊,早放棄了。姜董真不簡單。”

太颠不知何時湊了過來,開口就直戳要害:“老大想得開,他才有戲。”

辛甲頗為驚奇:“行啊,開竅了?”

“多喝兩口公關部的水,你也能開竅。”太颠嘀咕,“依你們看,老大對姜老闆……到底有沒有那個意思?”

“誰知道。”辛甲繼續翻照片。

“……姜老闆不會在西岐一哭二鬧三上吊吧?”太颠憂心如焚。

“難說。”呂公望答。

辛甲不敢笑得太放肆:“咳。你情我願的事,不至于如此。”

“他——你還不知道嗎?嘴硬。萬一把話說狠了,姜老闆搞不好真要上吊。”

呂公望嘴裡的“他”是誰,在場幾人都心領神會。

“想要他承認,得先逼他明白一個理。”呂公望接着說。

“什麼?”太颠問。

“就算他打定主意為……守一輩子,有感情就是有感情,做不了假。”

一室沉默。

啪!一張膠片滑落在地上。辛甲彎腰撿起,拍了拍灰。畫面裡,姬發給遠道而來的姜文煥講解名勝,姜文煥隻顧望着姬發,一絲眼神也不分到别處。

“以前我就在想……大姬董若是泉下有知,會樂意見他自苦嗎?”辛甲收好那一堆照片。

沒人應聲。

圖和文案都準備好了,太颠與各家媒體對接起通稿發布流程。

辛甲和呂公望等他下班。

兩人突然聽見他說:“咱們都是看客,多少為難多少苦,他們自己才清楚。”

誰甘心一拍兩散?

誰肯辜負一顆真心?

辛甲默不作聲。

呂公望歎了口氣:“下班吧。咱們喝一杯?我請客。”

西岐和東魯聯合放出去了一批清洗輿論的通稿,今晚是第三波。

風向雖然已經轉變,但整個西岐都不敢放松。太颠加班審好的内容,姬發還要再過一遍。

他改了幾處措辭,又刷起邊邊角角的新聞,力求不留一道媒體缺口。

手機突然進來一條消息——

『我明天就走,可以送送我嗎?』

他有說不可以的餘地嗎?

姬發甩開手機,他要先去伺候兩個小的洗澡,免得他倆在浴缸裡打水仗。

他要晾着這條消息,他們倆都需要冷靜冷靜。

姜文煥千裡迢迢趕到西岐,打的是“擊破不和謠言”的旗号。至于真正的算盤……他自己都不藏着掖着,姬發自然也看得分明。

他甚至疑心,姜文煥是故意自導自演了這麼一出。但東魯的股價同樣跌得很慘,暫時打消了他對姜文煥自行散播不和傳聞的懷疑。

東魯是老姜董留下的,姜文煥不會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亂折騰它。

“爸爸!”姬虞咕噜咕噜吐泡泡,“我要漱口!”

“不行,你連一分鐘都沒刷滿。”姬發回過神,拍拍小兒子的屁股,“你今天吃糖了,好好刷牙。”

姬虞委屈地含着滿嘴泡泡,活像隻小螃蟹。

為了省事,兩個孩子都是一起洗澡的。姬發允許他們搓泡泡浴時玩玩水,在睡前消耗掉多餘的精力。

小孩子們用泡泡捏小白兔,姬發搬個小凳子坐下,膝蓋上攤着兩條浴巾,一手撐着腮,在嬉笑聲裡發起了呆。

姜文煥的計劃是,先由姬發帶他大張旗鼓地遊覽岐山,再故意讓“媒體”曝光他們友好相處的細節。

簡直是司馬昭之心。他這是想解決問題嗎?他這明擺着是想套近乎,還要弄得世人皆知!

哪家正常人用這種辦法啊?!

姬發堅決反對這個主意,姜文煥卻早有預料。他主動提起姬發那句承諾:“是你親口說,有機會也請我玩的。”

姬發啞口無言。

“機會是現成的,”姜文煥嚴肅道,“人要言而有信。”

姬發硬是不肯,非說要給他請導遊。姜文煥就拿公事來鎮他:“你得親自出馬,我們一起出鏡,才能被‘拍到’,問題才能解決。”

眼看姬發抗拒不已,他又賣起慘來。

“你知道的,我接手東魯沒多久,很多人等着看我笑話。”姜文煥誠懇道,“委屈你幾天,就當幫我一把,好嗎?”

他這樣說了,姬發哪裡能拒絕?

姜文煥也是他見過的人裡最容易滿足的

頭幾天,姬發悶着火,故意帶他跑到深山老林遠足,姜文煥也不惱,走哪跟哪。哦,他倆還撞上一個直鈎釣魚的怪老頭。老人家胡子一大把,拖腔拿調說:“二位緣分不淺呐。”

姜文煥眼睛一亮,正欲再問,姬發忙不疊拽着他走了。

他是徹底怕了,後面幾天都是中規中矩的聚餐,去的也是熱門景點。太颠聯合公關部,以偷拍的視角,拍了不少“友好往來”的畫面,借大小媒體之手發了出去。

姜文煥的計策很有效,西岐和東魯的股票齊刷刷翻紅,紅得令人安心。鄧婵玉也不跟他催命了,她騰出了手,在殷商掘地三尺抓内鬼。

倒也不枉他“負重前行”。

其實他很害怕,害怕姜文煥把事情挑明了說,這樣他就失去了裝傻的餘地。姜文煥倒也留了些體面,但這人……無論帶他去哪兒、幹什麼,都直勾勾盯着自己。

他再愚鈍,也沒法忽視如影随形的強烈視線——他又不是真的傻。

帶他去博物館,講解員講的文物故事他也不聽,非找來館内的宣傳冊,指名要姬發念。

他大大方方地提要求:“我就想聽你講。”

講解員看他倆的眼神都不對了。

姬發惱得半死,抄起小冊子就朗讀起來——機械式捧讀,感情不能說充沛,隻能說一點也沒有,不帶絲毫抑揚頓挫。

姜文煥居然聽得津津有味,還時不時點點頭。

吃飯的時候也是,不在乎是酒店還是大排檔,就要姬發給他點菜,點什麼吃什麼。不是他點的就不吃。吃的時候也盯着姬發不放,如入無人之境。

“爸爸,該沖水了!”姬誦戳戳他胳膊,打斷了他的回憶。

崽子們玩夠了泡泡,困得眼睛都眯縫着。姬發拿蓮蓬頭給他們沖幹淨泡泡,再吹幹頭發,最後裹上浴巾。

折騰完這些,時針慢悠悠走過一個角。客廳隻留着盞小夜燈。

家裡的人都睡了,除了他。

姜文煥今天主動說開一半,他沒地方逃,隻好回了那說開的一半。他講得口幹舌燥,隻希望姜文煥能“迷途知返”。

姜文煥就靜靜地聽他講,末了,他反問姬發:“迷途?你來告訴我,什麼叫迷途,什麼是正道?”

他答不上來。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要脫口而出一句話:離他太近,就是無限偏離正确的道路。

姜文煥似乎看出了姬發将吐未吐的話語,他的表情沒有明顯的變化,雙眼卻籠罩上烏雲,像陰雨天的海岸。姬發直白地揭露了他心中“美化”過的自己,并以此暗示整件事的荒謬程度。

他這些言行作為不啻一劑猛藥,似乎讓姜文煥格外難過。

姬發閉上了嘴。他無比期盼姜文煥的生活回到娶妻生子、成家立業的正軌,但不代表他應該無底線地傷害這個人。他停止談論這件事,找了個蹩腳的借口逃回家。

姬發拐到廚房,從冰箱裡拿出瓶酒,但他明早還要開車送小孩上學,隻得放回去。

秒針一圈一圈地走。嘀嗒,嘀嗒。

他坐在沙發上,腦子裡亂成一團。

坦白地講,如果他不是姬發——不是那個曾經有哥哥、如今有孩子的姬發,姜文煥的一腔心思絕不會白白落空……起碼他不會像眼下這般狼狽逃避。

他一介肉體凡胎,怎麼不會為真心所打動?他感受過也付出過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奮不顧身的愛是什麼樣的。他又不瞎,他看得出來,姜文煥是真心想和他走下去的。

但他忘了哥哥。哥哥……哥哥是為他、為他們而付出生命的。

生同衾,死同穴。情到濃時,他暗暗許下過誓言。後來父親勸他,辛甲他們也勸他,為了西岐、為了年幼的孩子,他苟延殘喘着。命不能給,隻能将心埋在哥哥長眠的那抔黃土下。

他還有無數個“明天”可以揮霍,哥哥卻再也沒有明天可言。他是最應該記得哥哥的人,倘若連他也放下,哥哥就會被徹底遺留在過去。

他怎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他不能心軟,不能像自己的懦弱妥協。辛苦怎麼樣?執拗又怎麼樣?他的身邊、這個家裡,會永遠空着一個位置,别人看到他、提起他,就會想起離開的那個人,想起他出類拔萃的才幹,惋惜他天不假年。

他更不能耽誤别人。

他早就決定好這麼做,他也一直這麼做。可為什麼,偏偏要讓他遇見一個姜文煥呢?

夕陽下,大海邊,姜文煥和他說:“你給了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就在今天,還是姜文煥,和他說:“父親讓我活下去,我做到了,但也隻是活着。”

他還說:“你帶着我,我們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老天跟他開的玩笑,是多麼的惡劣啊!

他了解姜文煥,青年才俊、人品貴重,他有更多、更好的選擇。自己不過是一介匆匆過客,兩個人共同走過一段蜿蜒的路,流下的血和淚也彌足珍貴。走到了,也就該散了。

隻是這樣,而已。

“謝謝你送我,幫大忙了。”姜文煥從姬發手裡接過一大堆禮盒,都是他買回去送人的西岐特産。

“舉手之勞。”姬發說。

“那我走了。”姜文煥騰不開手,隻能簡單地點頭緻意。

姬發的手揣進了褲子口袋。

他的小指微微抽動着,原因不明。他像面對一個敵人,或者說,一片戰場,習慣性地掩飾他身上所有的異常。

“一路順風。”他點頭緻意。

姜文煥沒有回應。他轉身走向安檢口,加入等候安檢的隊伍中。

姬發沒有立刻就走,他站在原地,目送姜文煥離開。

隊伍長蛇般移動着,一個又一個人進入安檢通道,進去安檢的人很快會被後排的人群淹沒。旅客們像一群短暫栖息的大雁,他需要稍微盯緊一些,否則很容易就會丢失目标。

他看着熟悉的背包一點點向前挪動,他的心也一步步墜落下去。他攥緊拳頭,松開;攥緊,松開。如此往複,緩解由指尖蔓延到手腕的痙攣。

隊伍不斷向前移動着。

背包的主人刷開了電子通道的門。

我應該走了。姬發想。

背包的主人蓦地停下腳步。

姬發沒能反應過來。

姜文煥沖出隊伍。他沒有跑,但他的步子邁得很急,眨眼間便折返到姬發的面前。

他們面對面站着。

這出格的舉動打亂了姬發的頭腦,使他無法從容而迅速地豎起僞裝。他臉上一瞬閃過的錯愕與欣喜,全然逃不過對面人的眼睛。

“說吧。”姜文煥開口。

姬發愣愣道:“……什麼?”

“說你不希望我走,說你想要我留下來。你說吧,”姜文煥再向前邁出一步,“隻要你說,我就留下。”

這番話聽起來十分具有誘惑力。

姜文煥不放過姬發臉上任何一絲表情,他耐心地等待着。他胸膛中藏着一堆餘溫尚存的餘燼,正噼噼啪啪爆出火星,重燃,像那一晚炸開在海面上的煙花,像淩晨四五點綻出千鈞光芒的日出。

姬發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動搖,他像沙漠裡渴極了的旅人,為面前一杯清甜的毒藥搖擺不定。

一步之遙。

似乎擡擡步子,輕易就能跨過。

姬發險些要被這一刻蠱惑。

轟——

一架客機起飛,巨大的引擎聲在機場回響。

那聲音足夠刺耳,喚回姬發一線理智。

客機劃過萬裡晴空,遺留下長長一串航迹雲。姬發知道,用不了多長時間,這些痕迹自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姬發垂下眼,睫毛像叢叢小麥,遮住眸中粼粼的水波。

姜文煥什麼都看不見了。

“安檢快結束了,”姬發催促,“你該走了。”

他的語氣古井無波,仿佛在陳述别人的聚散離合。

“你多保重,姜文煥。”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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