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宋安之聽着耳畔傳來的兩個孩子的均勻呼吸聲,輕聲歎了一口氣,直起身子,借着窗外透過來的月色仔細凝望着兩人的睡顔。
果然,長得極像樊汶釋。
想起樊汶釋,宋安之隻覺得心底一緊,半晌,卻是又躺了回去。
他知道樊汶釋向來性子溫柔,對身邊人極好,哪怕下人做錯了事也不會苛責,又極其重視君臣之道,所以宋安之自然想不到,這樣将倫理綱常看得極重的樊汶釋,竟然會在樊林與李薇成婚後,與李薇私通,甚至還讓李薇有了孩子。
宋安之知道這件事後,不由得心生擔憂,他知道樊林并非善類,若樊汶釋與李薇私情敗露,樊林定不會放過樊汶釋。所以,在一次樊汶釋晚歸之時,宋安之叫住了他,告訴樊汶釋及時收手,不要一錯再錯。
但是那時的樊汶釋隻是平靜地看着宋安之,半晌,冷冷道:“我并不覺得我有錯。”
那是樊汶釋唯一一次用那種語氣對宋安之說話。
雖然樊汶釋面無表情,但是宋安之敏銳地從他眼底察覺到了一絲不可名狀的瘋狂。那一瞬,宋安之便明白了樊汶釋雖個性溫吞,但絕非會輕易被他人之言左右。
這種固執,與樊淵别無二緻。
想起當日之情形,宋安之還是有些許的恍惚。
那時樊林已籠絡胡家、江家、程家、鄧家,朝堂之上,樊林的風頭甚至蓋過了太子,一時之間換儲之傳言愈演愈烈,而作為最應該止住這種大逆不道猜測的樊淵,卻是一言不發,隻是冷眼看着事情發展。
宋安之曾旁敲側擊地問過樊淵對于此事的看法,但樊淵并未正面回應,隻是讓宋安之安心教導太子便是,不要為了一些無謂的傳言分心。
“汶釋性子過于柔和,若将來繼承大統,恐怕會權柄下移。”
樊淵是這麼告訴宋安之的。
他的語氣雖還算客氣,但話有所指,宋安之自知樊淵已經疑心自己會左右太子想法,為了避嫌,也不再多言,隻點頭稱是後便退下了。
因為樊淵已經開始懷疑起自己,宋安之已經着手準備歸隐之事,他打算再等三年就去江南,去照顧柳家的兩個女兒,至于輔佐太子乃至于以後的皇帝這件事,便交由柳明弈。隻是,沒想到樊林如此沉不住氣,未出一年,便發動政變,奪權篡位。
樊汶釋自知對不住樊林,所以事發當天并未想過逃跑,反而平靜地在太子府中等待,隻是讓宋安之趕緊離開,可宋安之并未聽他的話,哪怕樊汶釋抓着他的衣領将他往門外推,宋安之都沒有離去。
他的堅守讓他見證了樊汶釋的死亡。
他知道樊林不會讓樊汶釋好過,但從未想到,樊林竟然會要了樊汶釋的命,甚至殘忍到一刀一刀将樊汶釋的肉割下。
印象裡,在與李薇成親之前,樊林和樊汶釋的關系還算和睦,宋安之也時常從樊汶釋口中得知樊林兒時的趣事,每每當樊汶釋提起與樊林的幼年時,樊汶釋總是帶了一絲笑意,他身為哥哥,自然對弟弟寵愛萬分,卻不曾想,被自己疼愛的弟弟所虐殺。
像是贖罪似的,在樊林割下他的肉時,樊汶釋咬緊牙關,沒有喊一聲痛。
可宋安之知道,樊汶釋是最怕疼的,當年在禦花園時,樊汶釋不慎摔倒,扭傷了腳,傷勢并不算重,可當宋安之為他上藥時,樊汶釋可憐巴巴地求宋安之輕點,說自己怕疼。
樊汶釋從被樊林抓住到咽氣,用了一個時辰。
鮮血淋漓,刀光無情。
宋安之記得,那時樊汶釋忍痛到咬破了唇,他擡起眼,目光渙散地看向樊林,半晌,動了動唇,微不可聞地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