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允澤将信往案幾上一拍:“既如此,兄長何不直奏天聽?”
“将軍連上三道折子,全教鄧氏兄弟扣下了。”嚴遷也撩袍坐下,“我怕那昧下的萬石糧草,是閹黨與李黨一同暗度陳倉了。”
秦允澤捏着眉心發愁。
嚴遷的猜測大抵為真,不然鄧氏兄弟怎捂着此事不讓查?閹黨貪墨成風朝野皆知,此事必是其中飽私囊的慣技。
“翊鈞,淩将軍也是沒法子了。”嚴遷長歎道,“他派去突厥議和的使臣被殺,此仗已是避無可避。”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突厥這是鐵了心要與大盛打一場。隻是東西突厥尚未統一,他們哪來的底氣開戰?
嚴遷默了片刻又道:“朔方軍鎮初立,劉太傅想借此建糧道,以解決糧草之事。”
他搖頭歎息道:“李黨提了陳文煥做總領朔方軍務,可那陳文煥是什麼人呐?前年他押運冬衣去燕勒山,把半數棉袍都押送進自家庫房。”
末了,嚴遷望向秦允澤:“淩将軍否了。思來想去,糧道須得交給自己人才放心。”
蟬聲忽又聒噪起來,震得人耳膜發脹。
秦允澤盯着茶湯裡晃動的日影,算是知道為何兄長突然報了四年前那樁軍功。
若不把剿滅黔、沂兩州流寇的功勞翻出來,兵部那幫老頑固怎肯讓個指揮使執掌朔方?
“嚴将軍,糧道之事……”
秦允澤話未說完,外頭忽起喧嘩。嚴遷的幕僚疾步跨過門檻,貼耳對他密語了些什麼。
嚴遷聽完臉色大變,抓起頭盔就往外走:“突厥人火燒了東三營糧草!秦将軍,我先走一步!”
蟬鳴驟歇。秦允澤起身作揖道:“勞煩嚴将軍轉告兄長——”
“朔方糧道,我必護之如性命。”
西天殘陽墜入雲海,永昌大街兩側的青瓦白牆漸次染上暮色。蟬聲稀落,馬兒拉着馬車碾過碎石路,辘辘聲裡摻着商販收攤的吆喝。
梁頌瑄撩開車簾,正瞧見醉花樓檐下懸着的琉璃燈次第亮起。暮風卷着脂粉氣撲面而來,燭火将“醉花樓”三個泥金大字照得煌煌如晝。
門廊前兩株西府海棠開得正盛,花瓣撲簌簌落進迎客侍女提着的絹燈裡。
車夫勒緊缰繩,馬兒噴着響鼻在石階前站定。梁頌瑄踩着腳凳落地,随即摸出幾文錢抛給車夫。
又回來了。梁頌瑄仰頭望那雕花門樓,心生感慨。忽地,二樓支起的朱漆窗裡探出人兒來。
是素纨,她一瞧見梁頌瑄便拎着鵝黃裙裾奔下木梯。她一把抓住梁頌瑄的手腕,鬓邊鳳钗銜的珍珠穗子晃個不停。
“姑娘可算回來了,”她像是要喜極而泣,“傷口還疼麼?”
“結痂了,”梁頌瑄有些無奈地笑:“倒是你,究竟出了何事?三封信裡半句要緊話都不寫……”
“姐姐們快看,玉萱姑娘回來啦!”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衆人紛紛探頭想瞧個究竟。
素纨順勢挽住她胳膊,梁頌瑄任着她拉自己穿過大堂。
兩人穿過天井,踏上朱漆樓梯。行至三樓轉角,素纨推開她廂房槅扇,對裡面的小丫鬟吩咐道:“秋棠,快去往西廂送壺雲霧茶。别讓周公子等急了。”
支開小丫鬟後,素纨反手鎖門。她從床闆下取出賬本、玉佩,旋即放在案幾上。
燭台火苗猛地一跳,照亮了案頭堆着的賬本。梁頌瑄捏起賬本翻了翻,又掂了掂那青玉佩:“這都是我藏在妝匣暗格裡的,怎麼在你這?”
“前日申時末刻,我來你房中灑掃,發現西窗開了半掌寬的縫。”
素纨神色凝重,“我知曉你房中有重要物件,并未讓丫鬟們灑掃,而是與琬姑娘親力親為。”
素纨頓了頓,又道:“不止西窗,你妝台銅鏡移了半寸,妝匣首飾都亂了。”
梁頌瑄疾步走到雕花窗前,她廂房便在隔壁。醉花樓燈籠光斜斜照着,窗台積灰上果然留着半個模糊的鞋印。
“可動過我阿姊房間?”
"我問過,她屋裡陳設分毫未動。”素纨從袖中掏出鑰匙串,“那人像是專沖着你來,值錢的物件一樣沒拿。”
樓下傳來陣陣琵琶聲,有客人拍掌叫好。梁頌瑄神色郁郁地坐下,緊緊捏着那玉佩。
不要錢财,難道是來找賬本的?
“人走後我便趕緊把東西送到我房中,”素纨突然噤聲,側耳聽了會兒門外腳步聲,“第二日便寫信催你回樓。我怕有人把信截走了,就沒在信中提及此事。”
梁頌瑄松了手,玉佩在掌心硌出一個紅印來:“多謝。我今夜與阿姊同住,那屋子怕是暫時住不了人了。”
素纨颔首。她瞥了眼賬本:“那東西你帶回去吧。”
“不了,”梁頌瑄将賬本推給素纨,“這東西暫時由你包管,我怕那人傷到阿姊。再者,那人千算萬算也不會算到東西在你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