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公車在北一路停下的時候,細細的雨霧還圍繞在空氣中。
北一路沒了平時那麼熱鬧,隔壁的美食街也收了不少攤。中午本該有的煙火與美食香氣也被雨沖刷得幹淨,看上去難得有點冷清荒涼。
季時下了車,和敖真慢慢地從北一路走回診所。
他安靜地靠邊走着,路過了I寵的時候還擡頭看了一眼。
I寵的标志即使在雨中也格外顯眼,美食街都因為下雨而冷清,可身為寵物醫院的I寵卻沒有。
北城繁華,幾乎是整個北城的人都來這裡給寵物拿藥治病。像是翻版的北城市立醫院,永遠找不到停車位。
季時想,哪天他那破診所也能來點生意就好了。
也不知道這日子得持續到什麼時候,别還完貸還沒來得及享福,第二天就去和老頭子見面了。
他含糊地邊想邊走,一個沒注意,不知道踢到了什麼東西——
“哐”地一聲,一個公文包被他踹了老遠,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直接丢到水坑裡了。
敖真:“……凡人,你想幹嘛啊?”
季時回過神,連忙跑過去把公文包撿了起來。
公文包濕漉漉地滴着水,他拎着包前後掃了一眼,看到在他身後,有個男人坐在了屋檐下。
那個男人穿着一整套西裝,可是淋了雨,已經變得有些皺巴巴了。
他曲起了膝蓋,佝偻着背,有些頹喪地坐在那裡。這公文包大概就是他放在一旁的了。
季時提着包走到他身前,連身道歉:“不好意思,剛才把您的公文包踢到了。……裡面有什麼重要的物品嗎?我現在就幫您處理一下。”
男人垂着頭,沒說話。
季時加重了語調:“先生?”
男人這會兒才聽到了。
他緩緩地擡起頭來——那臉上慘白得沒了血色,隻有一雙眼睛又紅又腫,頹敗得像沒了靈魂,狼狽不堪地坐在了屋檐下。
季時被他吓了一跳,他想問問怎麼了,卻發現這張臉有些眼熟。
他試探性道:“李維……先生?”
男人出神地看了他一眼,這才應道:“你是……”
“您之前帶着饅頭來診所應該見過我,我是診所的季時。”
“哦,對對,我想起來。饅頭……饅頭……”男人喃喃地說了幾句後,忽然“哇”地一聲,就大哭了起來。
季時和敖真對視了一眼,不明所以。
但或許一個是醫生操守,一個是體恤子民,他們卻很有默契地沒有離開,隻是在原地默默站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滿臉淚痕的男人才再次擡起頭來。
他不知道在這裡坐了多久,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季時和敖真像是救命稻草一樣,讓他終于有了可以傾吐的對象。
他抹了抹自己的眼淚:“我……今天去I寵拿藥了。我聽到他們說……”
季時:“說了什麼?”
李維頓了頓,難受地低下頭:“我聽到他們說,其實饅頭的藥……已經沒有效用了。給它開藥……隻是因為可以賺錢而已。所以我就跑了出來。”
季時一時不知道怎麼安慰他。
I寵這幾年的作風确實如此,不論治得好治不好,都會開一些無關緊要的藥,說是維持養分和生命,其實也不過是為了多開些藥賺錢罷了。
李維也算是被蒙在鼓裡,隻是這件事恰巧被他聽見了……卻比沒聽見更難受。
季時輕聲勸慰:“也就當給饅頭多補補營養了,說不定病會好的快些。”
“我其實知道的。”
季時:“……”
“我其實知道的。”李維重複了一遍,小聲道,“我知道饅頭已經活不長了。我隻是……不想接受。”
季時沒說話。
李維低下頭:“對不起,醫生。那天朝着你大喊大叫。我隻是想,它還可以陪我更久,好好的,它怎麼就到頭了呢。我的生活,才剛剛開始而已,究竟是為什麼……”
暴雨之中,他喃喃着重複那幾個字。
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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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的冬天。
下着小雨。
聖誕節前後,京城熱熱鬧鬧,連賣報紙的老太太都賣起了蘋果,在這日子裡大賺一筆。
李維家窮,心高氣傲,覺得自己能拼出一番事業。他爸媽都在南城打工,把辛苦了大半輩子的存款給了他,笑出了一臉淳樸的褶子,送他去北漂。
北漂一個月,老頭老太交給他的那筆存款,就被騙得一幹二淨。
唯一留下的,是他娘用裂開的手為他縫的護身符,是家的味道。
李維沒敢回家,風餐露宿,給人打零工,跟千萬的北漂年輕一樣從東城趕到西城,無依無靠,沒有光。
那一天,他坐在橋下,手裡拿着塊好心人送的饅頭,看到了身邊髒兮兮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