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有點迷了人的眼。
雨中的悲鳴隐隐約約,像是青秋墓園裡的啜泣聲,嚎啕卻又隐晦,嗚嗚咽咽,聽不清楚。
頹喪的男人坐在屋檐下哭啼着,來往的行人好奇地瞥見一眼,又走開了。這世上的成年人從未有過“容易”二字,說白了,不過是這大千世界中的一粒塵埃。
你怎樣,他怎樣,他們怎麼樣,明明存活在這世上,卻又與這世界無關。
季時蹲下身,将傘放在了李維身旁,默默地站起身來。
診所并不遠,他本想冒着雨離開,可站起身,卻感覺身上一沉。
一把傘直接砸在了他身上——砸的十分粗魯,差點沒把他給送走。
但那把傘就很眼熟,他握住傘柄剛站起來,就看到身後的小龍王頭上“光光秃秃”。沒有傘,他就用自己的小手彎成了個拱形舉在頭上,屁都遮不住。
季時愣了一下:“敖真,你傘……”
“别愣着了,還不趕緊走?趕緊……”小龍王小聲道,“趕緊回家去。”
“回家……”
“走了。”小龍王不等人說完話,幽藍色的眼眸瞪了他一眼,高舉着倆擋不住什麼的小手就往前面跑去了。
季時五味雜陳,撐着傘連忙跟了上去:“等等,你别淋着了。”
“你給我買的是兒童用傘!撐不下兩個人!”敖真暴跳如雷地回過頭,“而且,水流聽我指揮,淋不到我的——别管本王,聽到沒!”
他說完這句話又回過頭狂奔。
狂奔的時候,還被無情地淋了一身雨。這一次,透藍色的發尾不像是水流,而是真正滴着雨水了。
季時:“……”
這小孩。
邊跑邊說這種話,一點信服力也沒有。
小龍王跑得飛快,在雨霧裡隻剩下了殘影。他終是攥緊了拳頭,跟了上去。
“慢點,”他說,“等我開門。”
·
回到診所的時候,窗外的天還陰得不像話。雨水打在屋檐上,陰冷的天襯着房間内暖黃色的燈。
一人一龍回到診所。
雙雙化身兩隻落湯雞。
季時稍微好一點,他隻是剛才給李維用傘時淋了一些,用兒童用雨傘時手臂又淋了一些。
敖真比較慘,從頭到腳給從水裡撈上來的一樣。洗了個幹淨,好像可以直接下鍋了。
小龍王甩着自己的頭發十分憤慨:“本王活了這麼久,還是頭一次被淋了雨。”
季時在自己頭上包了條毛巾,又遞了條毛巾給他:“擦一下。”
敖真擦起了自己頭上的水珠來。
他擦頭發的動作很慢——準确來說是很細。幾乎是捏着頭發絲一根一根地擦地,從發根擦到發尾,再反複重來一次。
一根頭發絲大概來個四五次才算擦完,他從毛巾的最左邊擦到最右邊,又翻了個面。好像擦過的部位再去擦,就是對頭發的玷污。
正在頭上亂搓的季時:“……”
他好像忽然明白,這小孩兒為什麼每次洗澡都那麼久了。
七點進去十點出來,不知道浴室裡倒騰什麼。
敖真擦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擦了多少頭發絲後,才放下了毛巾。他緩緩擡頭,把毛巾向季時伸去。
“再給我一條。”他說,“這條拿走。”
季時:“……”
他低頭看了眼幾乎被沾水的毛巾:“不是還很幹嗎?”
敖真說:“都擦過了,髒了,換一條。”
他說完還從手裡變了個折扇,用扇尖兒指着潔白柔軟的毛巾面:“看到沒?這裡剛才擦過了,髒髒的。”
季時:“……”
他覺得這死小孩有時候真是事兒逼。
但小龍王對自己頭發特别執着。他從養尊處優到現在沒了侍仆和仙獸,能接受這小破屋,卻不能丢了自己以前的體面。
而這體面最典型的,就是他的頭發。
他的頭發最初并不是這樣的。隻是得了神泉庇佑,日積月累,神泉便附着了神力在他身上。
那一抹微卷的水色,便是象征。
他隻記得,自己無論在何時——在侍仆圍繞的玉台也好,再劍氣恢弘的練劍台也好,在霧氣缭繞的望鄉台也好。
他總是護着那一絲不得而知的微弱的神泉,久了……便也成自然了。
可神泉之力為何獨獨附在他的發尾上,他卻又不記得了。如今已過千百年,那發尾的神泉究竟還有沒有效果,他也不得而知了。
“總之,本王之發與本王的龍角一般,需要精心保護。”敖真憋了半天才憋出了這句話來,“凡人,再給我條毛巾。”
季時一時無言。
他下了樓,把所有的毛巾都拿了出來。
大概三十幾條,敖真這才滿意地抽了一條,又開始事兒逼一縷一縷擦他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