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風偶爾有些刺骨,清晨的陽光透過了樹蔭,在滿地投下斑駁的陰影。
李維是第二天一大早到達門口的。
診所是每天八點半開門,當季時打開玻璃門時,一眼看到了站在門前的男人。
他依然穿着西裝——整整齊齊,一絲不苟。就這樣靜靜地站着,肩頭還有幾片沾滿露水的落葉,像在等待誰一樣一言不發。
門口的風鈴照舊發出了“叮鈴鈴”的響聲,李維終于舍得擡起頭,有些出神地看着搖晃的鈴铛。
季時輕聲道:“李維先生。”
他昨天夜裡受了點涼,又起得早,聲音有點啞,有點兒輕,卻恰巧能不打擾地把人喚醒。
李維被他喚了聲,有些失魂地回了神。
他的臉上很疲憊,雖然憔悴了不少,可卻沒了之前的絕望與死氣。他長長地呼了口氣,有些勉強地扯了個笑容來:“醫生。”
季時将診所的大門打得大些。入秋的清晨有不少涼意,他忍不住“哈啾”了一聲,側過身,讓出了個道來。
“饅頭在裡面,”季時說,“你要再看看它嗎?還是我就将它安頓起來?”
“那就……麻煩你了。”
季時微微點頭。得了主人的允許,他便打算進去整理一下,可剛沒走幾步,身後又傳來了有些虛弱的“等等”。
李維臉上的笑意快繃不住了:“我……我還是,我還是再去看看它吧。我……”
他緩緩地低下頭,有些顫動地從帆布包裡拿出了一件有些陳舊的小衣服,那衣服上還有縫縫補補的痕迹,邊緣剪得坑坑窪窪,像是初學者剛做衣服時那樣悲慘可笑。
他用力握緊了手中的衣服,嗫嚅了一下:“ 我……我給它穿件衣服吧。”
季時垂下眼皮,為他開了門。
李維低聲道了謝,在門口踯躅了片刻才,才下定決心走進了那間房。
房門被輕輕拉上了。良久的沉默之後,才從門内傳出了些許隐忍的嗚咽聲,男人的啜泣一下尖銳一下低沉,高低起伏,聽起來分外滑稽。
卻又分外的可憐。
而可悲。
季時站在門口,看着天空的雲霧被緩慢地撥開,逐漸了天日。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身後的門傳來“咯噔”一聲,有些踉跄的腳步聲随之響了起來。
可憐男人帶着一點兒哭腔,小聲說:“季醫生……”
季時:“好了嗎?”
李維“嗯”了一聲,他用力揉搓了一下泛紅的眼角:“嗯。季醫生,可以收……收拾收拾了,我幫饅頭穿好衣服了。”
季時微微點頭:“那便送他回去吧。”
李維說:“……謝謝您,饅頭走的時候一定沒有痛苦,看它那麼安詳,就好像第一次和它見面時那樣……我就放心了。”
季時:“那之後,有想好怎麼辦嗎?”
李維說:“饅頭的後事我大概想好了,會帶它回去的,就不用麻煩您了。”
季時笑了笑:“我是問你。”
李維一愣。
季時:“有你這個主人在,我不擔心饅頭。倒是你,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李維的表情怔怔的,不知道是沒想好今後的去處,還是沒想到有人會關心他的去留。
他就這樣發愣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今後……還是會留在北城。我想了想,覺得不管如何……還是要好好生活。”
盡管他已經沒有什麼牽挂了,但放下牽挂後,他卻仍有他自己。
走過的路崎岖不平,見過的人形形色色,若還能望見天際與蒼穹,能瞥見日出日路。
便有路可走,步履不停。
孤獨又勇往,迷茫又清晰。
“謝謝,季醫生。”李維由衷地感謝,“您放心,今後我會慢慢調整過來的。我是做宣傳策劃的,奮鬥了這麼多年,終于在北城有起色了,之後也會繼續努力的。”
季時笑說:“那挺好的。今後好好加油吧,别在留下遺憾的事了。”
李維輕聲謝了他,接過了被毯子裹得嚴嚴實實的饅頭。小饅頭安靜地沉睡在毛茸茸的毯子裡,就好像是隻小狗——玩累了,便睡着了。
隻是這一覺,睡得太久,沒能醒來罷了。
毛毯有些分量,李維的鼻子又有些發酸,他連忙背過身止住了眼淚,将毛毯放入了車中,放在了往日出遊時它最喜歡的座位上,也算是……最後的旅程了。
最後的,與它一同開車出遊的旅程。
李維回到了診所又向他道了謝,臨走前忽然問了他:“對了,季醫生,好像沒看到……您診所有宣傳過?”
季時:“宣傳?”
“嗯,對。北城的寵物醫院也不少,除了I寵,其他的醫院多少也會做一些宣傳。怎麼都沒見您宣傳過?如果不是我這次恰巧撞上,恐怕都不知道有這一家診所。”
李維說着還有些慶幸。
季時的診所門店雖然在繁華的街區,可被擠壓得又小又不起眼,隻有玻璃門上空蕩蕩地寫着“寵物診所”四個字,連個診所名都沒取——
連隔壁的三無美容店都裝修得比這裡好看。
但這裡卻是李維見過與衆不同的診所。
季醫生深藏不漏,問了才知道,居然是名校北一大的動物學研究生,輕聲細語,如沐春風。
季醫生有個弟弟,弟弟……就是個冷面小閻王,可卻又很關心季醫生的樣子,嘴上說着一套,可手裡做的又是一套。
這診所中,又似乎有什麼力量。李維倒不是什麼迷信的人,可想到饅頭之前的舉措,卻又覺得冥冥之中有什麼定數在。
他想了許久,又對比了一下隔壁越發殺豬和猖狂的I寵,越想越不是滋味。
“季醫生,您這兒地段也很好,要是好好宣傳一下的話,效果會很好的。”
李維說:“您這旁邊就是I寵,我帶饅頭看病的這幾次,看到I寵的醫生都開了許多進口營養劑,又叫他們把檢查都做一遍,不拖個一兩周不看病。”
比如上次去的時候,正巧碰到了一隻有些脹氣的小貓。
那主人給挂了急診,先交了五千的急診費。負責急診的醫生不管不顧,直接給開了四五瓶上萬營養劑,直接往肚子裡打去——
結果第二天,小貓的腸充水,是急忙地做了手術,前後花了大幾萬,又折磨小貓又折騰人。
李維想着,忍不住咬了咬牙:“從I寵被拖延的人不少,您若是肯宣傳一下的話,從I寵回來經過您這兒的人,就會來看看了。”
季時覺得他說得确實有道理。
這個診所隻有一扇玻璃門,他透過玻璃門也見過不少來往抱着小寵的人,可卻很少人會往他這裡看一眼,甯願跑去三無美容店問一句“你們能治病嗎。”
但季時對宣傳也不太了解,便問:“有什麼好的宣傳方法嗎?”
李維:“我這兒看看能不能給您出一個宣傳策劃,在線上和線下推廣一下。”
季時有些意外:“那多麻煩你。”
李維笑:“應該的。就是需要點時間,到時候出了方案會給您看一下。不過季醫生,您這裡也可以自己宣傳一下,離得近,方法簡單粗暴點往往比較有效。”
季時:“怎麼說?”
李維指了指隔壁的三五美容店:“您看他們那兒,擺立牌,毛絨玩具,自己還養了一隻薩摩耶,能引起路過的人的注意。您這裡有什麼吸引人的嗎?”
吸引人的……
季時陷入了沉思。
他這裡屁都沒有,唯一的玩具就是浴室裡的咕啦咕噜叫的尖叫雞。
還是買給那小孩兒泡澡時的玩具。
……
……
對了,死小孩。
季時靈光一閃:“要吸引人的嗎?稀有的可以嗎?”
李維:“那最好了啊!稀有才會引人注目,不看你看誰。”
季時特别真誠:“龍,行嗎?”
李維:“……?”
李維:“籠……什麼籠?籠子的籠?”
季時:“十二生肖的那個龍。”
李維:“……”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但季醫生表情真誠,毫無作假,他又覺得是自己少見多怪了。
少見多怪……龍。
于是李維憋了一口氣,許久才猶猶豫豫:“也、也行……您、您要是能找到龍,那、那成的。”
……吧?
季時臉上的表情和緩了不少:“好,那謝謝您。我現在去叫一下他,至于線上的宣傳,就麻煩您了。”
叫、叫誰?
叫龍嗎?
李維的嘴角抽了抽,特想問些什麼,但看着季醫生的臉——那清雅俊秀的臉上帶着淺淡的笑意,比春風還要和煦,嘴角微勾,又多平添了份溫柔。
李維:“……”
李維的眼皮一抽:“那、那行。那您……小心點兒?”
小心……
噴火啥的。
季時欣然接受了他的提醒,讓他自便後便上樓去了。
李維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繞了好一圈,不知道是該等着救火還是不管不顧,他就這樣呆愣了好一會兒,才猶豫又茫然地回去了。
而此時此刻,季時正在樓上打轉,思考着怎麼把這龍王大人給叫醒。
李維的話提醒了他——他想起經過北一路的時候,生意興榮的店,要麼是老字号,要麼是網紅店,都曾費了一番功夫來宣傳的。
就連隔壁馄饨攤的老闆娘都讓兩個小娃兒站在門口玩兒,見着人便奶聲奶氣地問句“您要進來吃飯不”,來來往往,總會有幾個心軟的客人應聲好。
季時彎下腰,看向了還在熟睡的小龍王。
不得不說,這死小孩睡着的時候,不僅不欠打,粉雕玉琢的,還惹人喜歡。
他的皮膚很白,臉頰處卻有些紅潤,閉着眼睡着的時候,睫毛又密又長,随着均勻的呼吸而撲閃着。
敖真的臉型跟這個年紀的小孩兒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