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嘔吐的感覺自胃中翻湧升入喉嚨,沈玉停止回憶。
她倒了杯白開水,往裡面撒一撮鹽,迅速灌入口中,吐進馬桶。
幹嘔而已。
洗洗手,蓋上鍋蓋。她閉眼倚在隔開廚房與卧室的門框。
不要想了,沈玉。
不要想了。
吃完飯,洗漱完畢,她習慣坐在桌前畫會兒圖。手繪可以幫助她感受雕刻筆的走向,熟悉設計到實物雕刻的結構、體積。
但是現在她準備休息。
為了能雕完那件财神,早點休假,她最近天天加班到九點多。
她換上睡衣,躺進被窩,關燈。
今天暖氣很足。房子是房東鍋爐自供暖,暖氣有時不穩定。
睡意朦胧中,耳朵動了動。
好像有敲門聲?
“砰砰——”
是的,确實有。
黑暗中,沈玉一下睜開眼睛,意識清醒,看向門的方向。
枕邊手機嗡嗡振動,是個陌生号碼,已經打了五六次未接。
她上劃接通,屏息聽着。
對面靜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小玉,我是金柳。”
那清潤的聲音,裹着數字信号,如一股熱流注入心髒,沈玉無比熟悉。
“開下門。沈爺爺病重住院,想見你一面。”
“砰砰——”好像知道她在聽着,敲門的聲音放輕。
沈玉握緊手機,把頭埋入被中。
“小玉,給姐姐開下門,”那聲音又響起,“外面在下雪,很冷。”
電話被挂斷。
過會兒,門開一道窄空。
屋内黑暗,沈玉靜默站在門内,看着她。
樓道裡有昏黃的燈光,金柳站在門外,一半臉隐沒在黑影中。
金柳穿得是很單薄,周身散發着寒氣。襯衫外隻套着一件黑色大衣,還沒有扣扣子。
冷風吹過,卷着零星雪花,白色碎屑般飄在夜空。
“小玉,開燈。”金柳提醒。
沈玉按下門側的開關,明亮的燈光照亮屋内。
她把門打開些,徑自往裡走。
金柳自覺跟上,關門。
這是一間四五十平左右的簡單房間,入門左右側分别是床和書桌,再往裡的一道門隔着廚房和衛生間。
可坐的地方,隻有一把木椅,在書桌與床之間。金柳兩腿分開,倒坐椅上,面向沈玉。
她手指發白泛紅,臉也白如冰雪,耳尖發紅,黑發似乎都凍為鐵闆。
沈玉移開視線,開口:“他快不行了嗎?”她眼睛看向被子上細密交織的花枝線條。
“情形很不好,”金柳說,“他很想見你一面。”
“我一定要去見他嗎?”沈玉語調平靜,“我們已經十幾年沒聯系了。真的有必要見這一面嗎?”
金柳把椅子向前挪近,手搭在椅背,向前伸展着,剛好到沈玉跟前。
她的手順着沈玉的臉側滑下,托起她的下巴。
沈玉的眼睛是棕褐色的,像休憩的蝴蝶。
“小玉,”金柳開口,“萬一沈爺爺去世,有些事項必須家屬配合處理。”
沈玉垂眸,不看她。
她眼神變暗,道:“或者,你想讓我去聯系周啟宏?”
“他和周啟宏不是家屬。他們沒有任何關系。”沈玉瞪向金柳。
周啟宏不是她的父親,不是媽媽的丈夫,更不是姥爺的親屬。
“收拾證件,穿好衣服,其它什麼都不用帶。跟我去岐城。”金柳放手,從椅子上起身。
金柳慢慢走近,俯身,輕輕抱了抱沈玉,感到她身子縮了一下。
在她耳畔道:“車在巷口,别讓姐姐等太久。”
十分鐘後,黑色的人影從巷子裡走出。
金柳握住她的手,笑起來。
沈玉的手是熱的,而金柳的手非常非常冰,幾乎像凍在冷櫃裡的瓶裝水。
她瘋了嗎,怎麼不進車裡等。沈玉很想罵她。
她握得力度很輕,沈玉卻無法甩開。
金柳抱住她,臉、耳朵和脖頸也是冰涼的。沈玉很想哭。
沈玉任由她拉着,并排坐入後座。司機開動車輛,車子很快駛向機場。
幸好車内溫暖。
沈玉看着金柳的手一點點恢複血色,掌心溫度也一點點回升。
以後不要再這樣。沈玉想說。
但是,沈玉沒有罵她,沒有哭,也什麼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