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多,飛機落地。
坐入接機車,金柳手機響起。對面彙報,沈老情況十分不妙。
金柳看沈玉一眼,沈玉眼神問号,湊近去聽。
金柳把聲音外放。
“剛才進行了一輪心髒複蘇,現在随時可能再次陷入昏迷。如果想見最後一面,一定要盡快趕來!盡快盡快!”電話那頭葉天的聲音十分緊迫。
沈玉平靜的目光中,出現一絲慌亂。
車子很快到達醫院,她随金柳大步穿過走廊。
距離那個病房的越來越近,兩三個陌生的男女向兩人揮手,神色十分灰暗。
沈玉快步走着,隻覺得腳下的地面越來越滑,瓷磚反射的白色燈光耀目刺眼。在沈玉身體快要癱軟坐在地上時,兩人終于來到了病房前。
“目前他血壓很低,心跳也不穩定。”葉天憂心忡忡。
護士打過報告後,允許沈玉探視。
金柳一路握着她的手松開,沈玉下意識又去抓。金柳捏捏她掌心:“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沈玉放開她,換好衣服,推門入内。
現在,隻有沈玉單獨坐在沈俊德身旁。
他的頭發已經完全花白,以前姥姥經常幫他用染發膏維持黑色來着。
染完頭發,二老就會開心地帶她出門玩。從她記事起,每年暑假都纏着姥姥姥爺去公園或兒童樂園,捕蝴蝶、跳蹦床。
他手上布滿皺紋,像是軟塌塌的舊紗簾,帶着溫熱。十幾年前這些皺紋就存在了,隻是那時它們更像是刀劈斧鑿,十分粗粝。
這雙手曾牽着她走在雪地裡,踏出四行窸窣的碎響;曾捧起泥土種下月季告訴她明年就能看到花開;曾拿着彩色的蠟筆教她寫自己的名字。
回憶想來十分美好,以至于她時常懷疑,那件事之後,姥姥姥爺真的是再也沒有聯系過她嗎?或許聯系過,隻是她那時精神混亂,忘記了。
不過,沒聯系又怎樣呢?
她也失去了他們的聯系方式,沒有打過電話。甚至她就在岐城上學,竟然不知道他們在岐城,四年時間,一面都沒有見過。
如果早點知道……遺憾會少些嗎?
姥爺的手微動了動,眼睛卻始終緊閉。
“姥爺,我是小玉,”她貼在老人耳邊,“可以聽到我說話嗎?”
不知道為什麼,說出口的話帶着顫音,明明她現在心情挺平靜。
她握住他的手,但他的手已經無法回握。
一會兒,監護器上的各條線變為平直。2點13分,機器吐出一張沒有心跳的心電圖單子。
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醫護人員開始撤除老人身上的設備。
金柳過來,最後看了眼沈老的遺容,扶沈玉站起。
沈玉在死亡證明上簽名,這是她的新姓名與死去的過去第一次重新建立連接。
轉運人把那具身體移至太平間。葉天聯系的殡儀館,很快把遺體接上車。
淩晨兩三點的黑夜,殡儀館還沒開門,現在去也不能辦理業務。工作人員建議她們先休息,八點左右再過去。
一行人回至酒店。訂的酒店在醫院附近,很快到達,各自回房休息。
金柳的房間内有間客房空着,沒有給沈玉另開房間。
酒店的床很柔軟。沈玉折騰一夜,躺下準備入睡。
六個小時前她還在風城,思考新年怎麼過。現在卻出現在了岐城,送走姥爺。
閉上眼,她腦中的畫面似乎在急速倒退,拽着她墜入久遠的往事,與舊人一一見面。
地毯上傳來很輕的腳步聲。一個帶着倦意的聲音傳來:“小玉,睡了嗎?”
是金柳,她不困嗎?這麼晚還亂跑。
“嗯。”沈玉迷糊應聲。
身側的床微下凹,腹部滑入交疊的手臂,沈玉轉身用肩膀撐開金柳,眼睛睜開一條縫。
“我很困,金柳,不想和你鬧。”
沈玉的眼睛微閉微睜,看着眼前人。金柳的面容十分模糊,分成重疊的好幾個人影,剛洗完澡的皮膚和頭發上染着香氣,像一團溫暖的雲朵,讓人睡意加重。
“嗯,不鬧,我們睡覺。”金柳的聲音因疲憊而有些喑啞。
金柳湊近,腦袋和她碰在一起,兩人安靜睡着。
鬧鐘響時,天已明亮。
昨晚做了混亂的噩夢,睜開眼隻餘可怖的殘影,回憶不清,陣陣頭痛。
床上隻有她。沈玉坐起身來,灰色細格睡衣裙上還殘留着那股香氣,她用腳去找拖鞋。
床頭櫃上出現一個白色的硬紙袋,貼着張便簽紙:沈玉。
紙袋中是黑色連身裙和白色絲質襯衫,尺寸是她平時的碼數。
大概是擔心她沒準備能參加喪儀的衣物吧。她确實沒準備,她原來設想隻在這裡待兩三天,看情況,需要的話在這邊買。
沈玉去衛生間洗漱。眼睛出現幾條紅血絲,好像哭過微腫起來。她昨天明明沒哭,應該是熬夜水腫。
換好衣服,走到客廳。
金柳坐在沙發上用筆記本敲着什麼,一身黑色西裝。
她擡眼道:“稍等一下。”在鍵盤上操作幾下,很快合上,推走。
她看了眼手機信息,道:“我們去樓下和葉天會合,她會說下今天的安排。”
金柳起身,微笑走近後,很自然去拉她的手。
沈玉沒有看金柳表情,将目光轉向門口,向前掠過那隻手,走過去開門。
金柳沒有說什麼,兩人乘電梯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