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窈望着他失神的臉,輕聲說:“和村長說說話吧。”
如果回家的時間很寶貴的話。
離開之前,她蹲下身摸了摸大黃毛茸茸地腦袋,大黃一反常态的安靜,什麼話也沒說,隻是坐在床腳遠遠地看着屋内這些對它而言都很重要的人。
她又被黃時雨叫住。
桂窈回過頭,眼睫顫了顫,就看見他棱角分明的臉湊了上來。
“摸摸我的頭,好嗎?”
他被曬黑許多的膚色下,依舊鑲嵌着那雙圓眼睛。
就像大黃一樣。
鬼使神差的,桂窈剛要伸手照做,門忽然被推開。
任北襲面無表情地握住她纖細的手,十指相扣拉她出去,剩下那扇破門微微敞開着。
黃時雨頓了頓,将門安穩關上。
他把目光落在那隻小土松身上,伸手,張開指節,仿若往日那般招呼了它一聲。
“家裡本來姓黃,養隻狗,怎麼能叫大黃呢……”
床上老人是臉色其實并不太蒼白,幾年過去,他看起來并沒有老太多。
方才他講了自己這些年的故事,也沒有看見他的眼睛再睜開,睫毛再動一動,他好像沒了知覺,桂窈說,村長是昨天暈倒在屋中,至今吊着命。
黃時雨不忍去想看見的書信。
許多顫抖的字迹,可因為寄不出去,所以也沒管顧,有的隻有半句,有的信紙又寫得滿滿的。
如果他真的如他所想,戰死,對他們而言,都是天大的好結局。
而不是側耳還能聽見外面嘈雜地讨論着什麼堤壩被沖毀了。
又能怎樣。
如今虎峽寨已經不再是尋常匪寨,他這些年庇佑江湖人,同時也受江湖人庇佑,虎峽寨的弟兄們雖然各有不同的背景來曆,可道義相同,他撒手後,仍可保百年内不會作惡。
談起小荷村,就不免談起桂家。
當年匆匆相贈,如今,他看見桂窈比他想的還要遠遠聰敏,便也沒了牽挂。
“牽挂……”
黃時雨把刀拔了出來,食指撫上木桌墨漬上的小孔。
上面有陳舊的雕刻痕迹,寫着什麼字,寫着“淩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
他從來都有着牽挂的。
隻是他每次都選擇将牽挂放在身後。
“哥、哥!!”木門被拍響,傳來熟悉的聲音,黃時雨微怔,清澈的淚滴從眼尾滑落,他匆忙收斂悲傷,将門打開,撲進來一個哭着搖頭的小孩。
他委屈極了:“哥不讓我騎馬,但我還是偷偷跟了來,哥,你從來沒有離開過寨子,哥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黃時雨擡眼看着門外探頭的鄉親,有些無措地給華年擦眼淚。
他擡眼看見桂窈彎了彎眼睛,于是剛被拍得響極了的門又悄無聲息地關上。
華年疑惑地推開黃時雨,望向床上安靜的老人,忽然捂着嘴:“哥,你們長得好像!”
“這裡怎麼還有條狗!”他疑惑地摸了摸狗頭。
“哥,這隻狗也像你。”
黃時雨沉默片刻:“這是我的父親,他是這裡的村長,這是我的家。”
華年疑惑:“哥不是說回不了家嗎,可這裡明明離寨子不遠啊。”
大黃趴在角落沒動,此刻它才肯承認,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小主人,哪怕他們看起來毫不相幹,聲音也變了許多,卻仍然有赤誠的好聞味道。
這個聒噪小孩也是。
那把刀又戳回了那個洞口,是被華年摸到,又偷偷戳回去的,他看哥哥安靜地站在床前,垂下頭,閉着眼。
記得上一次出寨子,是他去雲川寺拜佛,見到了那位住持。
住持說他有因果未了,他想了想,當初九重也是這樣說,他說他的生辰并不吉利,如果長久不離開生地,會給當地帶來災禍,他說,你不妨去跟着府尹的使者去參與虎峽寨的宴會。
那時的黃時雨下意識搖頭:“你這人有意思,當街用箭攔着我,還要詛咒我一番。”
那人似笑非笑。
“是因也是果,你不信去問問銜玉城的任将軍,我算的卦,最多隻錯一次。”
“如若我不去呢。”黃時雨被他纏着走了一路,邊走邊在路邊買了四個蔥油馍馍,自己一個,爹一個,桂家舅母一個,桂家舅舅那份讓他分半邊給桂小娘吃,剛剛好。
九重挑了下眉。
“你的父親身體不錯,可少人知曉,他呼吸不好,少時就常因為心髒疼痛暈厥,前不久,更是又暈了次,在家中倒了許久才被你發現。”
“亂說,我還要回去給我爹種田呢。”黃時雨一手交錢一手拿馍往前走。
他心中仍是不信,隻是忽然身側駛來一輛馬車,把他撞得一踉跄,他匍匐在地時,擡頭,就看見九重笑臉盈盈地彎腰看他:“如果我說,我這裡有兩件事需要拜托于你,你可要交我這個朋友。”
“其一,如果你照我所說,赴宴,并再不回家,你的父親可延壽十餘年。”
“其二,在你父親離世後,讓你村中的桂家娘子去雲川寺,見住持。”
九重伸手拉起黃時雨。
隻是少年郎方才手中捏好的馍餅,丢了一隻,另一隻被馬車攆過,分開的隻髒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