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眼日暮。
一身淺紅襦裙的小娘子提着燈,站在屋頂,遠望。
也不知道這水要淹多久。
村裡剛插上的秧苗定然挺不過去,好在大夥動作快,在水位上升之前收了不少熟透了與将熟的瓜果。
桂窈想,千萬不要再下雨了。便隻用等着上遊的堤壩修補好,很快水就能退。
“該走了。”
桂月斜倚着磚瓦,嗓音冷冷。
小荷村的村民已經順着山路往上,找到了當年水患時暫居的平坦地界安營紮寨,桂窈拜托舅舅引路,可舅舅與舅母得擡起暈倒的村長一起上山。
引路的事就交給了大黃。
桂窈則是自請留下觀水,燭火随着手中的燈微微晃着,她剔透川眸隻落在被淹得看不見橋身的村口,半晌,輕咬的唇不點而紅。
若是再晚,山路便更為難行。
走罷。
她将未說出口的擔憂都咽了下去,任北襲他是少年将軍,行事慣穩重,她都清楚,可她還是有些放不下心。
此刻方察覺,她與他自相識起就再未如今日一般分開這樣久。
好在如今她不再面色如花樹堆雪般蒼白,桂窈左手握着燈,右手則從路上掰了根木頭當登山杖用,走在桂月前面,埋頭走着不願拖後腿。
桂月:“你仿佛身體好了許多。”
桂窈臉頰微紅,喘着氣回頭,眯了眯眼:“這些日子調養得不錯。”
她沒有瞞旁人的意思,可讀心系統這事過分匪夷所思,她從始至終就沒有把這事放在“坦誠”裡。
半個時辰的時間。
她二人到了半山坡,夕陽微垂,桂窈把目光從山腳下的水轉移到了天邊的紅霞,她拉過桂月的手,指着雲裡:“你看,能看見月亮。”
桂月默不作聲地收回了手。
她背着劍,目光如熾。
桂窈笑盈盈地望着遠方,好一會才發現桂月的目光落在的是她的臉頰上,她眨眼問:“桂月姐姐,你怎麼跟着我與任北襲走了啊,我還以為你去尋九重了。”
“貧月。”
“好,貧月姐姐。”
貧月挑了下眉,拎起桂窈的後頸就往山上的路走,嗓音淡淡:“”九重有他的事,我也有我的事。”
桂窈回頭盯她一眼,好像在問,你的事就是隐藏在我身邊這麼久然後忽然冒出來吓我一跳嗎?
貧月:“你有話要說?”
“……沒有。”桂窈逃走得挺快。
山路狹窄,但一路上被村民們刻意留下了不少痕迹,她二人便順着走,該不說舅舅舅母為何不擔心,這路選得是最寬闊的,甚至有每年修葺的痕迹,老人小孩走起都不吃力。
天災不比人禍。
桂窈想起當年舅舅這樣說:“現在的百姓比先帝年間不知道要良善多少。”
小荷村位于銜玉城邊陲的山中,上遊有虎峽寨,下遊有一座深山密林隔開。
春暖夏涼,猶如世外桃源。
當年卻也是飽受山匪之苦,那年時疫,更是不知怎麼的傳入閉塞的村中,如若不是有桂家。
都是往事了。
快到山頂,周遭已經漆黑無比,桂窈提起自己的燈看一眼,好看,但是照明度實在低了些,她從背後的包袱中掏出一根被布料簡單包裹頭部的火把,把燈油浸透,借火點燃。
她半蹲着,終于等到火把的頂端被火徹底燒焦,轉身喊:“貧月姐姐,走吧。”
可周遭唯餘風聲。
桂窈擡起眼,她方才太認真,并未察覺本就寡言少語的貧月何時不見蹤迹。
漆黑的山路正中央,隻剩她緊握着火把,水靈靈的雙眼謹慎地望着四周,半晌,她單手反握,将剛才提燈的燈杖姑且作為武器,她嗓音沉着:“何人在此!”
遠處嗓音亦沉沉:“……何人?”
山路盡頭,月明霧薄
夜裡的山霧層層消散而火把的火星子跌落泥土地中。
男人身姿巍峨如玉山将崩,隻是他還未道出下句,懷中就撲進了帶着寒氣的纖瘦小嬌娘,長睫下入目就是妻子彎雲眉梢攢了許久的委屈。
“窈窈,是我。”
任北襲的大手擦去桂窈眼尾的淚花,又不忍将她嫩纖的肌膚摩挲到紅。
是半點不敢多碰,偏生還要被她搖着頭蹭,像小獸般。
桂窈吸夠了任北襲,下巴靠在他胸口,嗓音悶悶的:“你怎麼趕回來了,路途這樣遠,而且你都快整兩天沒睡,都說了不能疲勞駕駛。”
她被任北襲穩穩舉上了一旁嚼着路邊野草的馬身上。
任北襲低聲讓她别擔心。
“我怎能不擔心!”
她想到漲起的水,想到三年前的洪災時村裡被沖走的人,也想到了上輩子,那些新聞報道裡冰冷的文字,半晌,咬着唇擡起頭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