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程的領結又一次勒住了他的呼吸。他站在李行長家豪華别墅的衣帽間裡，對着全身鏡第三次調整這個折磨人的絲綢制品。鏡子裡的他穿着叔叔特意準備的高定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活像個精緻的提線木偶。

"若程？好了沒有？"叔叔不耐煩的敲門聲吓得他一抖，"客人都到齊了。"

"馬上好。"陳若程勉強應道，最後看了一眼手機——鎖屏是他偷偷設置的，崔琦琦在植物園陽光下大笑的照片。今天一整天他都沒能聯系上她，這很不尋常。往常即使是上課，她也會抽空回他一個表情符号。

深吸一口氣，陳若程走出衣帽間。叔叔挑剔地打量了他一番，伸手拂去他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記住，多和李小姐交流。她剛從倫敦藝術學院回來，對繪畫很有研究，你們應該聊得來。"

陳若程沉默地點頭，胃裡像塞了一塊鉛。自從上周在辦公室收到崔琦琦的紫色薄荷，他每晚都會偷偷和她視頻，讨論徐教授的項目和溫室裡的植物。而今天這個聚會，他連告訴她的勇氣都沒有。

李行長家的客廳大得離譜，水晶吊燈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晝。二十多位衣着光鮮的客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舉着香槟談笑風生。陳若程跟在叔叔身後，感覺自己像一株被硬生生移植到熱帶雨林的薄荷——格格不入，奄奄一息。

"陳總！這位就是令侄吧？果然一表人才。"李行長熱情地迎上來，身旁站着一位穿着淡紫色禮服的年輕女子，"這是我女兒李雯，剛從英國回來。"

李雯優雅地伸出手："久仰大名。父親說您在植物學方面很有研究？"

陳若程僵硬地握了握她的手，不知如何回應這個出乎意料的問題。他以為叔叔會隐瞞他的"不務正業"。

"小孩子瞎折騰罷了。"叔叔迅速插話，"若程現在在永信證券實習，表現很不錯。"

"是嗎？"李雯微微歪頭，"可我聽說您的論文剛被《植物化學》接受？那本期刊很難上的。"

陳若程驚訝地擡頭，對上李雯含笑的雙眼。她化了精緻的妝，身上散發着昂貴的香水味，但眼神中卻有一種他沒想到的...理解？

"你...你怎麼知道？"

"徐明教授是我導師的老朋友。"李雯壓低聲音，"我看過你那篇關于薄荷活性成分的論文，真的很棒。"

陳若程的耳朵燒了起來，既因為意外的贊美，也因為叔叔突然變得難看的臉色。李行長似乎察覺到氣氛微妙，連忙打圓場："年輕人多交流！雯雯，帶陳公子認識一下其他朋友。"

接下來的半小時是陳若程人生中最漫長的煎熬。李雯确實盡力在引導話題，但每一個新認識的人都帶着探究的目光打量他，問着千篇一律的問題——"永信證券待遇如何？""準備考CFA嗎？""陳總說你父親生前是銀行高管？"

他的回答越來越簡短，手心滲出冷汗，呼吸變得困難。那些金融術語像鉛塊一樣壓在舌頭上，而腦海中唯一清晰的是崔琦琦的聲音——"像一株被種在水泥地裡的薄荷"。

"你還好嗎？"李雯關切地問，"臉色有點白。"

"我...需要一點空氣。"陳若程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朝陽台方向走去。

推開落地窗，六月的夜風拂過發燙的臉頰。陳若程松開領結，大口呼吸。從這裡能看到李家的後花園，黑暗中隐約可見整齊的灌木和噴泉輪廓。他想象着崔琦琦此刻在做什麼——也許在圖書館寫稿，也許在溫室照料植物，總之不會像他這樣，被困在一個金光閃閃的籠子裡。

"各位來賓，接下來有請《青年财經》的記者為我們記錄今晚的盛會..."客廳裡傳來主持人的聲音。

陳若程沒有在意，直到一個熟悉的笑聲穿透嘈雜的人聲，像箭一樣射中他的心髒。他猛地轉身，透過玻璃門，看到崔琦琦穿着簡潔的白色襯衫和黑色長褲，胸前挂着記者證，正熟練地與賓客交談。

他的酒杯差點脫手墜落。

崔琦琦怎麼會在這裡？為什麼沒告訴他？她看到他了麼？

一連串問題在腦海中炸開。陳若程僵在原地，看着崔琦琦在人群中穿梭，時而記錄，時而拍照，專業得像個真正的記者。然後，仿佛感應到他的目光，她突然轉頭看向陽台方向。

四目相對的一瞬，崔琦琦明顯怔住了。但她很快恢複職業微笑，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然後繼續與其他客人交談。陳若程卻感到一陣眩暈——她眼中的震驚和擔憂即使隔着這麼遠也清晰可見。

"原來你在這裡。"叔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李小姐找了你半天。快進來，李行長要介紹幾位重要客戶給你認識。"

陳若程被半推半拉地回到客廳。經過崔琦琦身邊時，他聞到了那款"仲夏夜之夢"的薄荷香，清冽得刺痛鼻腔。

"這位是崔記者，《青年财經》的新銳筆杆子。"李行長介紹道，"崔記者，這位是陳若程，永信證券的新星，陳總的侄子。"

"幸會。"崔琦琦伸出手，語氣平靜得仿佛他們從未相識，"聽說您在金融數據分析方面很有見解？"

陳若程機械地握住她的手，感受到掌心被輕輕撓了一下，然後有什麼東西被塞進他手裡——一張折疊的小紙條。

"我...還在學習。"他結結巴巴地回答，手指緊緊攥住紙條。

"崔記者可是我們學校的才女。"李雯突然插話，"她在校報的專欄我每期都看。那篇《城市中的野生花園》寫得太美了。"

崔琦琦驚訝地看着李雯："您看過校報？"

"當然！我是校友啊。"李雯笑道，"雖然學的是藝術，但對植物也很感興趣。事實上..."

"若程，"叔叔冷硬地打斷，"王董想聽聽你對近期股市的看法。"

陳若程被拉走去見所謂的"王董"，紙條像炭火一樣灼燒着他的手心。趁着叔叔與人寒暄的間隙，他偷偷展開紙條，上面是崔琦琦熟悉的字迹：

「薄荷需要陽光，不是金籠子。——K」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陳若程的眼眶發熱。他擡頭尋找崔琦琦的身影，發現她正在房間另一端與李雯交談，兩人似乎聊得很投機。而更令他驚訝的是，李雯不知說了什麼，崔琦琦突然轉頭看向他，眼中閃爍着某種決意。

"各位！"李行長突然拍手示意安靜，"感謝大家今晚的光臨。特别要歡迎陳總的侄子，我們金融界的新鮮血液——陳若程！聽說你在永信證券實習表現優異，能和我們分享一下你對當前金融科技發展的看法嗎？"

掌聲中，陳若程被叔叔推到了客廳中央。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打在他身上，喉嚨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他機械地接過李行長遞來的話筒，手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