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聞柳是生生被熱醒的。
剛醒的時候他還覺得自己是在家裡的床上醒來,下意識看向了自己的右側。
看到那裡空蕩蕩時,夜聞柳心猛地往下一沉,而後大腦開始快速轉動,無數記憶片段湧來,令他的意識清晰不少。
夜聞柳轉過頭打量着屋子裡的陳設,看這小小的空間,他似乎是在帳篷裡?
忽的,他好似想起了什麼,一下從床上坐起,掀開了蓋在身上的被子。他隻穿着一條亵褲,身上裹着紗布。
他沉默着,伸手将胸前的大片紗布扯開,紗布下,傷口有的結了痂,有的已長出了新的皮膚。
裡側紗布上沾着已經幹涸的血迹,說明紗布裹上前這些傷口還淌着鮮血。
他摸上一道痂,手心的溫度傳去胸膛,夜聞柳不自覺想到了那個酷似韓右的将軍。
這時,他聽到了外頭的腳步聲。
不用想也知道,哪怕自己的身體有着異于常人的修複能力,但從傷口到現在還沒好全這一點就可以看出自己先前受的傷病不輕。
雖然不知道自己睡了幾天,但他傷口的恢複速度終歸是快到不正常,若是叫旁人發現,難保不會被當做怪物殺死!
于是,夜聞柳又躺回了床上,把被子一蓋假裝自己還未醒。
可惜這胸膛上的紗布是沒時間複原了!
現在要麼祈禱那人不是來自己這的,要麼祈禱那人不要掀開自己的被子。
“将軍。”
閉上眼後,聽覺就會放大,聽到外面的“将軍”兩個字後,除了那位大名鼎鼎的定西将軍,夜聞柳再想不出别人。
夜聞柳暗自松了口氣,既然是将軍,應當不是來他這的。剛想翻個身,卻聽到了門簾掀起的聲音。
登時,夜聞柳是動也不敢動了,甚至呼吸都不自主放輕了很多。
随着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夜聞柳聽到一聲歎息。
“醒了就别裝了。”
這聲音……
某個猜想被證實,夜聞柳睜開眼,側過頭看到了一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
他略帶遲疑的開口,“義父?”
“你小子,睡傻了?”韓右粗糙的手撫上夜聞柳半邊臉,這時候夜聞柳看到對方的左臉多了一道傷痕,“還是說幾天沒見,連義父都不認識了?”
注意到夜聞柳的目光後,韓右不自在的摸上了左臉,按理說,在外打仗哪有不受傷的,可此刻韓右就是感到心虛。
“這個是……”
韓右正在絞盡腦汁的想借口,哪知夜聞柳直接開口打斷了他,“大概是不知在哪磕着碰着了吧。”
“對對對!”韓右立馬接上,“不小心磕着了。”
夜聞柳就這麼沉默的看着自家義父,好一會兒,他才沙啞的開口,“我們現在……在哪?”
他很想問定西縣現在怎麼樣了,而住所被破壞的定西縣的百姓們現在又身在何處,但無數話回轉齒間,最後卻隻問了自己所在何處。
他不是不懂那個大胡子想要做什麼,不然他也不會跟不要命似的跟大胡子纏鬥在一起。
他自己什麼情況心裡門清,若是韓家軍晚來那麼一些,恐怕就算他身體修複能力比一般人強上許多也要涼。
他拼了命護住當時街上還幸存的百姓,現在連一句詢問都沒有。
夜聞柳自嘲的笑了笑,看來他還是太自私了。
韓右不知道夜聞柳在想什麼,所以這笑落在他眼裡就成了另一種意思。
韓右知道夜聞柳早已将定西縣當成自己的家,将定西縣的百姓當成家人。
十五年的家在一夕之間被西林人占領,共同生活了十五年的家人被西林人殺害。
而眼睜睜看到這一切發生的夜聞柳——也不過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
韓右活了大半輩子,在功名最盛的時候也不曾娶妻。
可以說,他早就把夜聞柳當成了親生兒子。
可惜因為夜聞柳太過早熟,他并沒有别人口中養孩子的煩惱,或者說,他在很多方面都下意識忽略了夜聞柳是個孩子。
但此刻,他清楚的意識到了這一點。
這也是他不肯坦白的原因。
他沒臉告訴夜聞柳自己就是定西将軍。
他在十二年前領着韓家軍,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況下擊退了西林人,卻在十二年後西林人卷土重來時瞻前顧後,讓出了定西縣。
這些顧慮不無道理,這次西林發動奇襲,他們完全不清楚西林有多少人,他若是選擇讓将士們繼續戰下去,隻會讓死傷更加慘烈。
隻是……
韓右看着夜聞柳的模樣,忽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了。
“兒子啊……”
“義父你不必說了。”夜聞柳将頭偏向另一邊,從他醒來之後,他便猜到定西縣已經兇多吉少,現在不過了印證了這個猜想。
良久,夜聞柳才重新聽到韓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