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跑過來扶着我，卻被我一下子推到後面去。

紅姨就坐在我的正對面，由慈姑推着輪椅。手中長鞭已經甩開，淡定的看着我。我警惕地看着她，她卻用左手摸了摸右手上的扳指，淡定的對我說：“婳兒，新婚快樂。”

我有些恍然。不知道是不是看錯的緣故，她的眼睛裡居然有些百感交集的意思在，甚至有些愁苦和難過。她不同意我嫁給淩天啟，今天卻突然改變主意來給我送禮物，送的是我阿娘的玉，甚至還親自來了現場——我原以為她會随随便便派個弟子來或者幹脆不來。

“既然說完了，你可以走了。”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并不想和她多說話。我強忍着頭痛，剛想回去，淩天啟便說：“阿四先帶着婳兒回去，這邊交給我便是。”

說完，阿四便過來拉着我的手要帶我走。紅姨卻說：“我有事要和你講。”

我轉過身，毫不客氣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有什麼不能現在說？非要找個沒人的地方，等着下毒弄死我？”其實我們之間已經并沒有什麼好聊的了，她殺了我阿娘，那我再見面也就隻有拼命殺了她的份兒，是死是活我也不想管了，隻要能為我阿娘報仇，我都無所謂了。所以，現在能好好說話，完全是看在我今日大婚的份上，否則我必定會付出一切代價殺了她。

誰知紅姨隻是對淩天啟說道：“給我這個養母和婳兒一點時間，我有話對她說。有些話若是現在不講，日後便再也講不清了。”

淩天啟顯然一愣，随後把我拉到一邊，貼着我的耳朵悄聲說：“既然她有話要與你說，你不若就去聽聽，前廳有馮勝看着，我陪你去和她談。”

确實是可以的。周圍人聽見“養母”這個詞的時候已經在竊竊私語，若是我不應那必然對名聲有損。馮勝是鏡湖山莊的管家，辦事得力，既然有他管着，那麼前廳自然也就不會亂。于是我點點頭，我推着紅姨到後院的一個僻靜小書房去。穿過條條入水長廊，雨漸漸又下了起來。先是很小，比銀絲還要細膩，再是雨大如瓢潑。淩天啟撐着一把大傘，恰好遮住了我們三個人。

“紅姨，”我把她放在書房的正中央，書房兩側的白紗簾已經被換成紅色，被細風吹起，飄飄蕩蕩。此時我還穿着那身鮮紅的婚服，頭上的傷被淩天啟擦幹淨，站在紅姨面前，“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這麼多年，對不起。”

我疑惑地看着她，随即又覺得這是她的陰謀。為什麼她又會現在對我說“對不起”呢？除了她想使詐我實在想不出别的什麼了。

“除了這個，你還有别的什麼要說的嗎？”

她搖搖頭，我卻是猜她已經沒有什麼話來辯駁了。我盯着她，她卻再沒動作。我覺得她此刻竟顯得有些蕭瑟，孑孑而立孤身一人。可是，她是兇手。既然她不說話，那麼我便要說了。我深深吸了口氣，說道：“我阿娘，是官宦人家的女子，納蘭紅绡。她未婚先孕，被我外公逐出家門。接着，納蘭家被抄家，她帶着我被通緝，走投無路。最後慘死山林野獸口中，而後你收養了我。對嗎？”

紅姨看着我，眼神中有那麼些意味不明的情緒在流淌。過了好一會，她才似是而非地點點頭。于是我接着說下去：“那天晚上，我在你的房間發現了我阿娘的血玉，你說不出來曆。”我頓了頓，“那麼你現在可以說說了嗎？”

紅姨說：“隻怕我說了，你也不會信。”

“你說，信不信我自己會考量的。”

随後，紅姨指了指淩天啟：“你要讓他留在這裡嗎？”

我點點頭，“對，萬一你要殺了我，好歹有個人能救我。”

她沉默了一會兒，随即點頭：“可以，既然你怕我，那有人在想必你會安心些。我要把我的故事說給你聽了，你，準備好了嗎？”

我點點頭，淩天啟在我身邊坐下。

“我生于名門望族，因為是家中唯一的女孩，所以家族對我，期望很高。而我也深孚衆望，長成了一個合格的名門貴女。”紅姨頓了頓，眼光中流過一絲不可察覺的幽思，我靜靜地看着她，撇去一切，聽着她繼續說下去。

“我的父親，是朝中大官。在外，他的所作所為，皆是被人當做教條樣闆給抄了去，在内，他的一舉一動，無不牽扯着整個家族。朝中局勢動蕩，而我，是他的嫡女，自然也被當做聯姻的犧牲品。但有所不同的是，其他家的小姐都會些琴棋書畫和女紅，隻有我，多學了些武功來傍身。最初，我在城隍廟拜了一個老頭為師，他說我是用毒的好苗子。隻是，他告訴我，要想百毒不侵，就得先喝下一味藥。而那藥，會讓我永遠失去生孩子的機會。”

“那你喝了嗎？”

“當然是喝了，”紅姨苦笑道，笑起來雖是愁苦，卻有些諷刺，“我喝了，随後将那老頭教我的東西牢牢記在心裡，因為這樣就不會有人再敢娶我。他們要正妻，為的是要和他們一樣高貴的血統，給他們傳宗接代不是嗎？”

我點點頭。

紅姨繼續說：“但是我想錯了一點，我的父親要把我送去當側妃。從王妃一下子到側妃，任誰都接受不了的吧？側妃可以不用生孩子，但就意味着會被冷落，即便娘家再顯赫，也終究是個被嘲諷的對象。而正室，卻一定要生下嫡子。”

我忽然有些心酸，有點心疼紅姨。我朝律法，正室三年無子，夫家便可自主将她休棄，或者降位為妾。

“我生來高傲，又怎會伏低做小？于是我和父親大吵一架，随後，他将我逐出家門。”

為什麼會是逐出家門？我阿娘不也是被逐出家門的……淩天啟抓着我的手，我接着聽下去。

“我遇到了一個男人……那個時候，我身無分文。他說他可以幫我。之後，他便在京郊給我置了一處院子，那院子很小，卻風雅十足。春日桃花十裡，夏日荷葉連連，秋日菊花争豔，冬日梅花沁人。我很喜歡，但是，他所做的種種，就是養外室的風格。”

“我把我的想法和他說了，他卻說‘沒什麼關系’，他說把我當做他的紅顔知己。後來有一天，他說他愛上了我，想要和我在一起。我答應了。後來我們有了孩子，然而他告訴我他的身份，然而他已有妻室。”

“大夫說，我這輩子本來是懷不上孩子了，這也許是奇迹吧。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件好事，便同他說。而他的第一反應，卻是要打掉那個孩子。我卻不願意了，既然這個孩子出現了，我又為什麼要殺掉他？我和家族決裂就是因為我不想要孩子，可是我既然已經脫離了家族，那我想要這個孩子并沒有問題，我可以以後帶着孩子遠走高飛。”

“那你想要這個孩子的目的你？”淩天啟突然問道，“你要這個孩子的目的是什麼？借孩子上位嗎？”

紅姨搖搖頭，“我從來沒想過。我隻是想要一個孩子。”

我連忙問：“那個孩子呢？”

紅姨說：“我被一個男孩發現了。那個男孩，是跟蹤他來的。”

紅姨的眼神有些恍惚，我總覺得她在看淩天啟，于是轉頭去看了眼淩天啟，卻發現沒什麼變化。

“我那時總想着，我該藏不住了吧，但是直到孩子出生的那天，都沒有人來找我。那天他隻帶了兩個産婆和幾個婢女來。孩子生下來之後，我卻有了想要安定下來的念頭。我的婢女随我四處奔走，我想把她嫁出去。”

“但是，我出月子之後的兩個月，我的家族被抄家了，連同被視作黨羽的其他家，無一幸免。我雖已脫離家族，卻還是上了朝廷的通緝令。京郊有人見過我，我帶着我的婢女和孩子不辭而别。”

“我在一個村子裡，被朝廷的官兵用淬了毒的箭射到了腿。”

“所以你就要把腿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