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吟誦的往生曲加入了更多人的聲音,聽的人心裡直發怵。
每爬上一梯,都會浮現一重幻象。幻象裡面,有魂魄在哀嚎,訴說紅塵身的或冤苦或眷戀。那些魂魄拜他,希望他幫忙了卻夙願。情真意切,字字泣血。
葉時祺倍感動容,他想伸出手,可是指尖觸碰那些亡魂的刹那,他受到了反噬,巨大的哀怨簡直要掀翻他的天靈蓋,他被打下了階梯。重回第一層。
該死,怎麼——這麼痛苦啊——
葉時祺七竅有兩竅流血,那就重頭再來吧。
他一遍遍提醒自己都是虛妄,他口中不斷念着清心訣,是有些效用的。
那些魂魄清淨了許多,青銅鍊爬上他們的脖頸,鎖住他們,他們無聲地瞪大眼睛,一隻手扯着鎖住他們的青銅鍊,想要掙脫,一隻手朝葉時祺伸出。葉時祺還是不斷重複念着清心訣。
“小哥”他聽到有人在喊。
“小哥”聲音更清晰了,葉時祺愣住。
“小哥,幫我去找爹爹娘親,我身上好燙,我好難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阿昭?小妹!不會的,不會的,阿昭會健健康康的長大!“葉時祺喊着。
他伸出手,想要拉住小妹,幻象驟變。
幻象裡面的小妹活潑靈動。
葉時祺一連跨上幾個台階,腳掌已經血肉模糊,孤魂野魄的嘶喊聲好像要撕開他的五髒六腑,他的識台極不穩。
小昭祺開心的跳起來:紅元帥真的活過來啦!
小昭祺将墓前的“紅元帥”小心翼翼地裝進罐子裡。
小時祺在旁邊看着小妹這麼高興好像沒發現有什麼不對,無措地撓撓頭。
小時祺:那——小妹,紅元帥回來了,你不怪我了吧?
小昭祺寶貝似的抱着罐子搖搖頭,“不是小哥的錯,不怪小哥!”,親昵地用一隻手摸摸哥哥,興高采烈地蹦跳着去一邊玩了。
小妹看起來真高興,應該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吧。
畫面繼續閃爍着。
小昭祺已經走到一邊,将罐子捧在眼前。
她自言自語:小蛐蛐兒,我知道你不是“紅元帥”,紅元帥是不是回不來啦?那我給你取個新名字好不好,你喜歡什麼名字啊?“小可愛”?還是你喜歡霸氣側漏一點的,”小霸王“,“小黑”,小.....
葉時祺看着幻象裡面的小妹,情不自禁地血淚流滿面,七竅流血。
他伸出手想摸摸小妹的頭。
“小哥,紅元帥回不來了,阿昭也回不來了,往前走吧”
他聽到葉昭祺——他的小妹稚嫩的聲音,她還沒來得及長大,她的聲音也長不大。
“阿昭,你有怪哥哥嘛?”葉時祺的嗓音已經嘶啞了。
他聽不到阿昭的回複。
“阿昭!”
葉時祺一連跨上幾個台階,腳掌已經血肉模糊,孤魂野魄的嘶喊聲好像要撕開他的五髒六腑。
他的識台要碎了。
葉時祺脫力,跪坐在台階上,
等他再擡眼的時候,竹子全部消失了,一具具森森的白骨取而代之,白骨上漂浮着魂魄。那些魂魄卻都噤聲,出奇的安靜,隻是眼珠子詭異的一緻盯着葉時祺,随着葉時祺一步一步往前而移動着眼珠子。
行百裡者半九十。葉時祺渾身滴着血,青石階上的青苔被血滋養的很好,鮮紅欲滴。
禅房花木深——那裡可有我想見的人?
葉時祺一步一步登上了台階斷盡處。他倒在了階梯盡頭,整個身子匍匐在地面上,擡頭發現面前是一片雜草叢生。
怎麼——沒有深深的花木啊——
幾步處有一口鏽鐘,懸于枯藤。
好累,好像就此消逝啊,阿昭——
葉時祺半昏半醒間睜開眼,他朝鏽鐘爬去。
他突然間覺得有些好笑。
鏽鐘懸得很低,幾乎貼近地面,十分貼心的照顧了此時已難以直立的葉時祺的處境。
葉時祺用手拼進全力擊打鏽鐘,隻覺得全身發麻。鏽鐘毫無反應。
為什麼要這麼狼狽,要這麼慘痛,去他的試煉,光走到這步已經連人樣都沒有了。
葉時祺用手不斷敲擊着,鏽鐘毫無反應。
葉時祺攤在地,他試探性地翻過身,擡頭望天。
天好藍,雲好白。
小昭祺:“小哥,那朵棉花糖雲,我要吃”
小時祺:“好”
小時祺裝模作樣的擡手抓住“棉花糖”
小時祺:“啊....."
小昭祺:“啊......嗯......真好吃,那裡有個小馬,我想騎小馬……”
小昭祺張開手。
小時祺:“好嘞!”
......
老天爺你有在看着這一切嗎?
葉時祺閉上眼,什麼也不想再想,胸腔在一呼一吸間起伏。
喜生驚醒了,他夢見了那些亡魂在把他開腸破肚,在掏什麼東西,他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那個"自己"被殘忍地“打開”,他分外冷靜,沒來由的生出一種解脫之情。可是,當他與那個被“傷害”的自己四目相對時,他恐懼了。
于是驚醒。
喜生置身于一片金黃的稻田,稻田裡面還插着無數長枝條,頂部綁着一根白色飄帶。
好安靜。
他站起身來,在稻田中行走,他想要去碰觸那白色的飄帶。稻穗劃過他的手心手背,有些癢感。
葉時祺癢醒了,一隻蝴蝶停在他的臉上,細小的絨毛讓他發癢。
他不死心繼續用手敲打鏽鐘。
“啊——”葉時祺受不了了破罐子破摔的直接用頭往鐘上撞。
“撞死我吧——”
有反應了。
葉時祺感覺一股清流在他的經脈間流動。鏽鐘褪去了它經年累計起來的鏽,锃亮得很。
奇怪的聲音在空間中響起,由遠及近,是哀鳴。
千魄萬魂齊鳴,經久不息。
葉時祺捂着耳朵吐出一口濁血來。
終于——停了嘛?然後呢?
葉時祺孤注一擲,他繼續用頭敲着鐘。
這一次,枯藤上生出花,枯藤往下蔓延,纏住在地下的葉時祺,将他托舉起來,鐘也懸得高了些。
眼前景一覽無餘,地上鋪滿了白骨,白骨上都長出了黃色的花——白骨生花。
藤蔓将葉時祺放在白骨間的空地上。葉時祺已經能夠強忍血肉模糊的痛,勉強站立。
他俯下身子摸一朵花,花害羞似的左右扭捏了一下,然後吐出花粉,糊了葉時祺一臉。
他看到有人卧在塌上虛弱的說,“照顧好娃娃,照顧好娃娃......”眼角還挂着淚,紅塵身以這種方式死去。魂魄常在小娃娃身邊遊走。
花粉散了。
這就是它想給我看的“花木深”嘛?
“阿昭,阿昭”他瘋狂的想要找到獨屬于阿昭的那朵花。
他着了魔似的,脫口喊了一聲"巧兒!“,他自己都震驚了,巧兒?巧兒是誰?
白骨上生出的花無風自動,左右搖擺。
葉時祺一步一步走向鐘,他用頭撞了上去。
這一次,他回到了起點。周圍一切都沒變,竹林,小花,鳥鳴,卻沒了吟誦聲
他也安然無恙毫發未傷。可是,剛剛經曆分明切身。所以,是要再來一遍嘛?
“什麼鬼啊!還讓不讓人活,要困死我嗎?死吧死吧!”
他喊叫着發洩怒氣踏上了台階,一切都消散了。
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
他眼前是一個跟入口模樣長得一模一樣的門。
又會是什麼呢?
他停下腳步,深呼吸,推開門,大踏步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