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當頓是體面的英國人,他不會抓狂,頂多心裡謾罵戴安娜小姐不是人,面上仍是一派冷靜,先将文稿收好,自覺紅茶喝多了,便拿着燭台去盥洗室。
一進門下意識掃了一眼鏡子,收回視線之後難免心中想:‘鏡子中的人是自己嗎?’然而他卻不敢擡眼求證,洗完手就逃出盥洗室。
文字所能展現的恐怖是有限的,人的想像力卻是無限的,他現在深有體會。
比如他走在走廊中時刻覺得一回頭就會遭遇貼臉殺,來到書房,往日裡他引以為豪的大書櫃此刻卻讓他心中惴惴,他吐出一口濁氣,拿出紙筆開始寫信,條件可以見面談,下文他要盡快看到。
翌日傍晚,這封特殊關照過的信送到盧卡斯府,戴安娜回來後,一知道這事就去書房找盧卡斯爵士,後者見瞞不住,遞信給她。
戴安娜拆開,信中内容如下:
尊敬的盧卡斯爵士。
很抱歉現在才給您回信,您将稿件投遞到報社時,我正在利物浦出差,5月20日回到倫敦,從編輯手中看到這篇文章,毫不誇張地說,您的文字迷住了我。希望您不辭辛勞,于5月23日前往報社與我面談,帶上怪談的後半部分,我将一整天都待在辦公室恭候您的到來。
再次為沒有及時回信緻歉。
戴安娜看完後,一面折上信裡撂在桌上,一面堅定地說:“5月23,你陪我去倫敦。”
盧卡斯爵士皺眉,不贊同地說:“《淑女通訊》是季刊報紙,在《每日新聞報》面前完全不入流,我必須告訴你《每日新聞報》日發行就有上萬份,《泰晤士報》更是高達五萬份,而《淑女通訊》的季發行量說不定還不到5000份,杜赫,你真的要舍棄《每日新聞報》,選擇《淑女通訊》嗎?這不是明智的行為。”
戴安娜:“不是我舍棄它,是它先舍棄了我,我想你還記得他在信上是如何說的。”
她若是忍下這份蔑視,繼續合作,那對方的蔑視就會變本加厲。
任是盧卡斯爵士怎麼勸,她都不改口,最後幹脆離開書房,盧卡斯爵士唯有歎息,心想女兒不夠圓滑,外表再如何早熟,内裡終究是小孩子,等到了他這個年紀就會知道别人說兩句怎麼了,又不會掉一塊肉,廣泛的發行量帶來的知名度和大報社能付出的稿費才是實打實的。
睡前将這事說給妻子聽,妻子聽罷說孩子還小,要面子很正常,又說:“在那種小報社可能幾年都寫不出大名堂,等杜赫大了,進入社交界也許就不熱衷寫小說,你也就不用擔心名譽的問題。”
盧卡斯爵士一聽認為有道理,孩子十二歲叛逆比十七歲叛逆要好得多,原本對商談後的簽約心存疑慮,現在倒是半點沒有了。
23日當天,戴安娜與盧卡斯爵士坐上馬車,對貝琳達女士比了個飛吻,視線挪開,看到鬧騰着要去倫敦玩被她暴力鎮壓後蔫了吧唧的弟弟,又看向神色各異的姐妹,再次望向貝琳達小姐并對她緻以最崇高的敬意,直到馬車開動。
盧卡斯爵士告訴她坐馬車到倫敦需要三個小時,她點點頭,上車後望着車外的綠色,回想她制定的作戰方案,越想越有底氣,回過神來,看不停擦汗的盧卡斯爵士就有點不順眼。
“威廉先生,你很緊張嗎?”不等他回答,戴安娜繼續說,“那位總編先生不會比國王更威嚴。”
盧卡斯爵士:“我知道我知道,我沒有緊張,我隻是很熱。我的杜赫,你完全可以不用來的,沒有任何一個我們這樣家庭的淑女會坐上談判桌。”
戴安娜道:“我的文章的署名權當然要由我來捍衛。”
現在報紙市場幾乎飽和,約翰·當頓另辟蹊徑,發行專門面向女性群體的《淑女通訊》,通過這件事戴安娜就可以勾勒出一個中産階級的精英形象,再看看盧卡斯爵士,完完全全是條鹹魚嘛,難以想象他是如何當的市長,又是如何做生意發了一筆财。
她擔心将談話全權交給盧卡斯爵士,就算約翰·當頓把她賣了,他都會邊拍手邊喊“太好了”。一想到那場景,戴安娜不寒而栗,再次檢查作戰方案是否存在漏洞。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馬車駛進倫敦,看着路邊的建築,戴安娜隻覺得倫敦空氣太差,影響她思考,到了走下車時,腦子裡就隻剩下随機應變四個字。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報社,門口的男接待問道:“先生,請問需要幫助嗎?”
盧卡斯爵士說:“鄙人威廉·盧卡斯,與約翰·當頓先生有約,今日前來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