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曉本是晦暗的眼神,忽然間亮起一道光。他眼神幽然,黑得深不見底,像是想把文落詩吸進去。
“大概就是我被困在了一個井底,爬不上來,身體懸空,腳下是無盡深淵。最終費盡全力爬上來之後已經是血肉模糊,目光混沌。那時候我發現你不在身邊,想着去找你,但因為看不清了,摔進了叢林裡。然後就摔醒了。”
“……”
長曉直愣愣地看着她,很少有像現在這樣接不上話的時候。
敢情這就是她所謂的“夢到要去找自己”。
“我的夢講起來很簡單,但經曆起來很痛苦吧?”文落詩在長曉眼前晃了晃手,打斷了他的愣神。
“但我夢見你了。”
文落詩一愣神,那隻正在長曉面前晃悠的手忽然懸住。
“夢見我什麼?”
“夢見你一直在跑,跑過一座巨大的石橋,從長河的北岸跑到南岸,頭也不回。”
文落詩驚了:“這麼詳細啊?”
長曉颔首。
文落詩一撇嘴:“雖然夢不能作為現實解讀,但我或許可以理解為,你挺在意我的。”
“是很在意。”
他如此直接,把文落詩噎得說不出話來。
後來兩人沒再多聊,而是繼續向前走。陽光尚好,透過頭頂的樹枝照到地面上,好幾次文落詩都停下腳步,伸出雙手,感受着陽光灑在手上的暖融融。
長曉也不說話,安靜地在一旁看着她一路胡鬧,從一片叢林中蹦蹦跳跳走出,又進去了下一片更黑更密的叢樹林。
他沒說的是,在夢中,他看着文落詩一路在前面跑,越來越遠,而他一直在後面追。
那時候他們都忘了自己是魔,都忘了自己身懷法力,隻記得自己還活着,還有力氣向前跑去。
他唯一的意識,就是用盡全力追上那個快要消失在視線之中的姑娘。
那姑娘像是着急要去見什麼人一般,從城中跑出,一路不停,跑過了石橋。橋下是湍急的河流,一不留神就會掉下去,被波濤卷走。
但長曉甚至沒有猶豫,他瘋了一樣去追。
卻隻看到那個身影越來越遠。
他不敢停下來,也不敢思考自己累不累。他隻知道,如果不往前跑,有可能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
想到此處,長曉的目光凝在文落詩身上,見一隻蝴蝶翩然飛來,停留在她肩膀上。在萬裡漆黑的森林中,一束光灑在她頭頂,繪出了唯一一抹顔色。
幸好,他被她叫醒,發現隻是大夢一場。
*
就這樣一路走走停停,二人漫無目的地穿行在潑墨森林中,兩個月已然過去。
這兩個月期間風平浪靜,偶爾遇上幾隻小型魔獸,有些溫和的兩人看着新鮮,停下來欣賞一陣,有些暴躁的,就直接随便揮揮手就給打發了。反正,獸不犯我,我不犯獸。
進入夏年,天氣越來越熱,潑墨森林中本就悶熱潮濕,如今熱氣愈發濃烈,熱得文落詩放棄了散頭發,拿出自己的簪子,打算把頭發绾起。
“你有沒有覺得,這一路太長見識了?”文落詩正歪着腦袋盤頭發,随口問道。
“當然,”長曉溫聲回應她,“這裡大多數的草木的活物都是第一次見,隻有少數的,我以前在書上見過。”
文落詩绾了個斜高的發髻,拿着銅鏡照了照,總覺得少了點什麼,于是手中流動起粉煙,喚出幾個钗子,給自己插.進頭發裡。
她放下銅鏡時,發現長曉不知何時,已經來了自己身前。
“歪了一些。”長曉也沒多說,自然地斂袖伸出手,取下文落詩頭上那隻歪歪扭扭的發钗,給她重新戴好。
兩人離得極近,文落詩幾乎稍稍向前傾身,臉就能貼在長曉的頸間。
看着他那微微凸起的喉結,文落詩咽了口吐沫。
她忽然有點理解話本裡色魔這類惡毒配角的存在了。
而就在這一刻,長曉後退一步,離開了她的眼前。
“幫你重新戴好了。怎麼覺得你臉有點燒?是不是太熱了?”
長曉低頭,聲音很輕很輕。
文落詩卻不敢擡頭了,這大約是她第一次心裡發虛到不敢擡頭。
“沒事,剛束起頭發,一會就不熱了。”
她含糊其辭。
大約是一系列舉動過于自然了,長曉此刻,明顯感受到了文落詩的不對勁。
兩人繼續向前走,準确地說,是溜達。
不知過了多久,長曉忽然想明白了什麼,嘴角一勾。隻可惜文落詩沒往他的方向看,錯過了這一抹轉瞬即逝的笑意。
正午來臨,豔陽高照,哪怕有樹枝的遮蔽,都難逃烈日的毒辣。好不容易走入了一片更為茂密的林間,小風吹過,二人身上的汗落下來,告别了方才的煎熬。
隻是前方,那陣涼風越來越冷,像是一片特殊的地帶。
文落詩察覺不對勁,停下腳步,靜靜盯了前方許久,才道:“我們怕是遇到一念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