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瘋狂的城市。所有人看似都很平靜,實則内心都很瘋狂。”
文落詩坐在客棧中的窗邊,望着街上被秋風卷起的落葉,寫好手劄最後一句。
她平日裡無事的時候,也會自己寫寫手劄,記錄生活中的各種事情。手劄裡有她的各種碎碎念,也有一些所見所聞。
至于參商鎮,她在此住了一個月,最大的感受,就是這裡平靜之下的暗流湧動。
秋年是許多人最喜歡的時節。初入秋時,空氣中還有不少餘熱,而涼風習習,秋高氣爽,讓人很是舒服。隻不過,一個月前還是炎炎夏日,街邊的樹葉還挺立在枝頭。轉眼間,這葉子就黃了,被吹落在地。
好像一切正在以不可預估的速度腐朽着,而世間萬物身處其中,渾然而不自知。
這一個月間,長曉幾乎每天都在忙什麼,文落詩路過他的房間,從門縫裡看,見他總是皺着眉頭,盯着桌上的書卷或事來信。于是,她決定不打擾他,自己出去四處看看。
參商鎮最出名的是一處竹海。文落詩初次見到竹海時,就覺得此處名不虛傳。
竹林并非常規的翠綠色,而是墨綠。一旁的水潭中有姣好的荷花,池中的荷葉也仍是夏日裡那種綠油油的鋪張開來之感。
明明是盛亮的翠色,許是因為太過飽滿,反倒令人患得患失。文落詩對此的初印象,是一種流失的感覺,仿佛看到此景,心情更多的是一種難得的平靜,以及淡淡的悲哀。
好像十分平靜,可死寂之中,卻是有什麼在躍動着。
忽而一陣狂風吹過,荷葉接連顫動,蓮蓬搖搖欲墜;竹葉也窸窣擺動,搖擺不定。視線之中,一切變得混亂,躁動起來。
牽一發而動全身,蓋如此。
一連好幾天,文落詩都會獨自來到這片竹海,有時候在竹林間坐下來寫稿,斷斷續續,以潑墨森林中的經曆為藍本,寫好了一篇新故事。
同時,她也重新鼓起勇氣,在月底之時來到參商鎮的欲曉書局,再次投稿。
參商鎮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欲曉書局和扶月書局,竟然開在同一條街上,還是門對門。
有點好笑,也有點諷刺。
文落詩站在大街中央,左看看右看看,有種被兩個匾額同時籠罩的奇怪感覺。
一陣秋風起,伴随着枯葉碎裂的聲音,周圍人的話語聲也逐漸入耳。見他們叽叽喳喳個不停,文落詩湊上前去,才發現他們一個個手捧話本,正在讨論其中的情節。
仔細一看,書皮上赫然寫着“覆雪”二字。
作者竟是覆雪,文落詩心中頓時很安穩,那這本書,她一定已經讀過了。至于他們剛剛讨論的情節……她腦子一轉,對上号了。
有個姑娘見她感興趣,本想把她也拉去閑聊,文落詩搖搖頭,說自己就不參與讨論了,以免因為提前知道了故事的發展,不小心透露了後面情節的精彩。
“隻可惜,覆雪現在的話本寫得都不行了。”一人嘟囔道。
“她最新的書,你看過嗎?”一人不服。
“沒有,但大家都說不行了。”一人說完,衆人紛紛稱是。
文落詩心中落寞。這些人,無一人真正看過覆雪最新的書,卻都以世間的流言為依據,使别人的觀點,成為了自己的觀點。
想到覆雪曾說,自己新寫的稿子,書局已經不收了,她就覺得心中難過。這種難過,大約隻有像她這種一路陪伴覆雪的讀者才懂吧。
寫作是個被邊緣化很久的行業,因為變現能力弱。
一個覆雪而已,也很少有人會珍惜。
文落詩手裡攥着自己的稿,深吸一口氣。
她剛想提起裙擺,向欲曉書局走去,就見一個人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在街上四處亂竄。跑了一會,他停下來氣喘籲籲,可眉頭依舊緊鎖,像是在思考什麼人生大事。
文落詩駐足圍觀時,立刻有好事者上前去問道:“這位魔郎,你這是怎麼了?”
見他不說話,又一人道:“可是被拒稿了?不要緊不要緊,換一家再投便是了。”
幾人一度規勸,他卻依然身體僵直,目光茫然。文落詩見狀,正想走上前去安慰他,那人卻忽然像燒開的水壺一般跳起來。
隻聽他道:“我遇到了一個人生重大難題!”
衆人疑惑之際,那人做出誇張的動作,像是悲怆之極,仰天長嘯道:“欲曉書局和扶月書局,同時都想收我的稿,我該答應哪家啊!”
……
聞此言,場面一度沉默,有人震驚,有人瞪眼,有人咧嘴,更多人是無奈。
“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啊!”一老者手裡拿着剛被退回的稿件,狠狠歎道。
“等一下!”不知是誰喊道,“你難道不是這行的規矩嗎?怎麼可以把同一份稿件投給兩個書局?”
那人卻面色如癡如醉,長歎道:“我當然知道,但敢問在座的各位,哪個人成名前,不是一稿多投過?就連覆雪,據小道消息說,當年也不止……”
“行了,這裡是大街,所有人都站着,沒有 ‘在座的’,你消停吧。”文落詩實在聽不下去了,走上前去,指尖飛出一道粉煙,封住了此人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