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朱明承的事情,我先不問。你想好了再和我說。但是我來找你,是想問另一件事。你在酒樓裡碰見的那個姑娘,我見她也是松煙閣的人,但我不認識,她是新來的?”
司夜微微愣住,思考道:“坐在長桌另一端,看對面有個似乎認識的人來了,卻故意不搭理人家的那個?”
文落詩涼嗖嗖瞥她一眼,心道,這個叙述,安在你自己身上似乎也沒毛病。
“她姓息,叫息來,剛來十幾年。跟我們這些整日寫寫寫的人不同,她是整日畫畫畫。”
“你們松煙閣,還有負責繪畫的?”
“近些年新引入的人才。”
文落詩來了興緻:“跟我詳細說說,成不?”
司夜放下手中的筆。
“太好了,謝謝你來分散我的注意力。我正煩着呢。”
文落詩湊上前一看,發現司夜正在寫的稿子不是别的,正是朱明承找她訂的那份情書。她納悶道:“你還真寫啊?”
“寫啊,而且我想着,正好趕在今天見完他之後寫,會更有感觸。誰讓他一句話都不敢我說,死活不搭理我,當我是空氣一樣。”
文落詩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
人家是沒搭理你,但你也沒搭理人家啊。
看文落詩的表情,司夜就明白她想說什麼,于是開口攔截住她的話:“誰想搭理他啊!”
文落詩内心翻了個大白眼。
“說回息來。松煙閣這些年新招了一批人,幹什麼的都有,但大多數是畫畫的,息來就是其中一個。說到底,我們這裡,全是一群非常有才華的人,隻不過處于世間的底層,若是沒有松煙閣,才華很有可能被埋沒。”
文落詩點頭:“息來她是想畫畫,但是沒有出路?”
司夜道:“她跟咱們還不太一樣。你我都屬于家裡不支持的那種,但是她不是,她家裡是經商的,他爹破天荒地覺得,不想讓家裡的寶貝閨女每天為了那堆發着紫光的錢财活着,才鼓勵她去追求她想做的。然後她就來畫畫了。”
文落詩面露驚訝:“還能是這樣的嗎?”
這一路走來,她目睹了太多在追求自己所愛之事時跌倒的人,就連長曉小時候家裡都不讓他學琴。她本人更是如此,這也是她下定決心要擺脫家庭、離家闖蕩的原因。所以,在她的意識裡,隻要是這些被世間主流所排斥、鄙視的,不會有家庭支持。
直到現在,文落詩才恍惚意識到,似乎不是這樣。人與人之間真的不一樣。有人就出生在裡一個“有得選”的家庭中,從一開始就比别人幸運。這似乎無話可說。
司夜點點頭:“聽起來還挺不錯的對吧?息家是熙光大家,偏偏這一代出了她一個露煙。不過我跟你說,咱們跟她這種人沒法比。人家有底氣,簡單來說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嘴上說着不理解為啥五道之間會互相鄙視,實際上要是哪天真被欺負了,分分鐘自報家門,就沒人敢惹她了。”
文落詩聽過息家的名号,但她方才沒把息來這個名字和息家聯系到一起。司夜這麼一說,文落詩了然。
“她挺幸福的,其實說句實話,她那種追求夢想,和咱們這種摸爬滾打,完全不一樣。”
文落詩有些疑惑:“既如此,松煙閣為什麼要招她進來呢?”
司夜頓了頓,認真道:“這一點,我一直很佩服我們閣主。他的格局真的很大。松煙閣是要保護我們這些不被社會所容之人,但保護我們,和反過來排斥他人,是完全兩回事,你懂嗎?”
文落詩沒太明白。
“我們要幫露煙,或者幫榴火,或者幫那些遊離在五道之外的根本不被重視的人,但這不意味着同時,我們要去鄙視那些在世人眼裡活得好的道。我們不是要把世間秩序反過來,或者去重新排列鄙視鍊。同理,我們是要幫這些沒有出路的人,但我們也會同等對待一切有想法、有夢想的人。”
文落詩很少見司夜這麼認真,也很少見她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她說完之後,兩人沉默了好一陣。
文落詩仔細琢磨她這些話,忽然腦海裡有什麼東西變得清明。
她頓時有些佩服松煙閣的閣主,比之前更加佩服。
世間過于紛雜,哪裡有什麼永遠能順利疾行的水流,哪怕有堅定想去的方向、有不畏波濤洶湧的勇氣,也不能免于沉浮。一切總會在塵世間起落。而松煙閣做的,是盡最大可能,保護每一股逆流。
任何一處,每一股逆流。
無論這股逆流在世人眼裡,是清是濁,是浮是沉,在深處還是淺處,在陰處還是陽處。
看着文落詩若有所思,司夜道:“怎麼樣,明白了?想見見我們這位畫畫的大小姐?”
文落詩搖搖頭:“我懂你說的,但是我想問的其實不是這個。我想問的是,她是否跟你一樣,存在感情問題?”
司夜被說得一愣,轉而道:“她?從來沒聽說過她在感情方面有任何進展啊!她好像跟你一樣,多少年了都堅持一個人,對這些情情愛愛毫無興趣,從不提及這方面話題。”說罷,她盯着文落詩的眼睛,想了想,又補充道:“哦,我差點忘了,你現在比她強太多。誰知道你和長曉背着大家發展到什麼程度了。”
文落詩本來還在安安靜靜思考息來的事情,結果聽到最後一句,忽然就炸了,想站起來給司夜一巴掌。
司夜露出一副看戲的眼神,托着下巴,欣賞文落詩急得跳腳的模樣。
“閉嘴。”
“我就不。你不許不承認。”
“所以息來她,從來沒跟你們任何人提過她感情上的事?”
“别打岔,你又想轉移話題。”
“我在說正事,咱們本來說的就是息來,率先扯開話題的是你。”
“你還好意思說我,是誰從剛來第一天就打死不承認……”
“司夜夜!你給我閉嘴!”
“呦,急了,我居然能把公認脾氣好的文姑娘給惹急了,我真厲害。”
文落詩歎口氣,默不作聲咬了咬牙。看來,她今天得和司夜拌嘴到深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