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向陽的聲音太輕,聲控燈在他話音落下的下一秒就滅掉了,濃厚的黑暗鋪蓋下來,裹着潮濕的水汽。
“啊,是你啊~”
宿檐懶散靠在門框上,對近在咫尺的危險氣息似乎毫無察覺,“這麼晚來找我,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也許有吧。”
程向陽笑了兩聲,“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他沒有掩飾笑聲中的不懷好意,但宿檐也不在乎,側了側身,若有所思地看向漆黑的走廊。
“進來吧。”
程向陽身上的濕氣非常重,哪怕脫了雨衣進屋也萦繞着令人皮膚粘膩的潮濕感,宿檐客廳就開了點弱光,整個環境仍然黑壓壓地,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宿檐站得離程向陽選了一些,這才看到他的雙眼都已經被挖空,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走路絲毫不帶猶豫的?
出于一種對同類的直覺,宿檐感覺程向陽已經不是活人了。
“我走了好幾天才走到你這裡來。”
程向陽現在整個人都顯得陰沉沉地,說話低垂着頭,音調壓得很低,語速放得很慢,跟他以前完全不一樣。
“但是敲門你一直沒開。”
宿檐給他倒了杯水,坐到旁邊聽他繼續說。
“我以為你不想見我呢。”程向陽端起水杯,卻不喝,隻是盯着抖動的水紋看,也不知道他那黑洞的眼眶能看出個什麼東西來,“這些日子你知道我怎麼過的嗎?”
宿檐扯唇露出一個無辜的笑,“又不是我害的。”
“呵”程向陽也笑,“是,是我自作自受。”
“啪嚓”
頭頂的弱光倏忽滅了,宿檐聽到了水杯被重重放到桌上的聲音。
“但是比起恨他,我還是更恨你。”
程向陽的聲音上一秒還在眼前,下一秒就落到了耳後,“你憑什麼活得這麼安生,還有一群警察天天保護着你?”
程向陽的雙手力氣驚人,死死掐在宿檐的脖頸處,毫不猶豫地一直收緊。
出乎意料的是,宿檐并沒有掙紮,就那樣安然地端坐在原地,連呼吸都未曾變化。
程向陽心下生疑,但他不敢松手半分,萬一這是一種讓他放松警惕的策略呢?
可是一直到宿檐徹底昏倒在地上他也沒有動過分毫。
程向陽不敢相信事情會這麼順利輕松。
“我這樣做是為了讓你等會兒沒那麼痛苦。”
程向陽顫抖着松開手,他沒殺過人,心理素質可算不上好,這會兒緩過勁來,就是大口大口喘氣,撐着牆緩了好久。
他一邊做心理建設,一邊蹒跚着去廚房拿刀。
“他們都說了,最該死的就是你。”
“我是在做好事,你會理解我的對吧?”
“宿檐,如果不是你把他帶來,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們都死了,都被挖出了眼睛,扔到海裡,現在就剩我了——就剩我了。”
“我當初就該把他淹死的。”
程向陽的每一刀都需要靠不停地說話來轉移注意力,他的聲音顫抖,潮濕的水滴從他的手臂緩慢滴落到宿檐的身上,淡化掉滿地的血色。
“他已經找到我了,我走之前,你也下來陪我好不好?”
“他說你是怪物,是不會死的怪物。”
“怎麼可能呢,我們認識這麼多年。”
“不過就算是怪物,這樣也活不過來了吧。”
程向陽一秒也不敢歇,強烈的危機感讓他意識到自己的死期将至,但他不想就這樣死去。
既然都是宿檐的錯,那宿檐也不該活着。
“宿檐,你别怪我。”
暴風驟雨中,屋内的沉悶動靜沒能引起任何鄰居的注意,程向陽就這樣順利地完成了他的計劃。
處理完地上的血污,他沒有立刻離開。
因為他知道,他已經走不掉了。
他擡起黑洞的眼,望向如同深淵一般的走廊盡頭。
“我把他殺了。”
程向陽渾身都在發抖,也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
“你還是不滿意嗎?”
沒有人回應他。
風雨聲太大,程向陽不确定自己是沒聽到還是真的就沒人說話。
他緩緩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一步步走到門口,但是還沒走得出去,大門就砰地被風吹上了。
“我知道了。”程向陽失去所有力氣癱軟在地,“我知道了。”
他走不出這扇門,也得不到任何赦免。
這裡就是他的結局。
挺好的,至少不會被魚啃得面目全非。
暴風雨持續了一整夜。
第二天,宿檐的鄰居出門時,發現宿檐家大門敞開,有個人坐在門檻上垂着頭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