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在清泉葉身上認識到的第一個現實,就是他無法抓住清泉葉。
他的目光永遠看着天空和遠方,張開雙臂擁抱世界,在狂風中露出笑容,享受天翻地覆的一切變化,為新生事物新奇,為古舊事物歎息。
但他看不到‘人’的存在。
縱使清泉葉給了五條悟足夠多的幻想,但五條悟又不是夏油傑那種笨蛋。
在清泉葉的過去,從沒有任何一個朋友能陪他長久,他習慣了速食友誼,能用三天獲得一個朋友,也能用三分鐘将之遺忘,這種經曆塑造了他的現實——他對于長久關系是陌生的,甚至是恐懼的。
五條悟不知道嗎?
他太知道了。
如果把五條悟比作電腦,他的六眼和腦子就是他的頂配硬件,他所學技能包括數學、物理、編程等都是他給自己組合梳理出的底層編碼工具。比起這兩者,他的所有術式、體術,隻是他自我編寫供人使用的應用軟件。
術式和體術從不是他的天賦,他的天賦始終在于他自己,隻要他的腦子還在,隻要他還在吸取知識,他就是一個永遠都在升級優化的恐怖機器。
當他把他所有的天賦都用于分析清泉葉,哪怕他不知道清泉葉在想什麼,哪怕清泉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也能明白清泉葉是因為什麼而這麼做。
堪破連對方都不懂的迷霧,直達真相與本質,找到任何事件的根源——這就是六眼,這才是五條悟。
所以,雖然不清楚清泉葉隐藏了什麼、不知道清泉葉在想什麼,但五條悟理解清泉葉的抗拒。
就像一年前的深秋,靠在牆角躲雨的青年眼眸黯淡粘稠成陰影,五條悟就站在拐角看着他閉上眼放任自己逃避真相,直到他忍無可忍,出聲把人叫過來拉入傘下。
雖然他耐性不好,但他不是不能等。
他盡力溫柔,給他緩沖的時間,反正結果隻有那一個——進入他的傘下。
當然,前提是,清泉葉的逃避,不是背對着他奔往另一個方向。
那會讓事情變得複雜,會讓他變得粗暴,會讓這一切變得不再愉快——哪怕結果都是一樣的。
難以忍耐。
憤怒和說不清的躁動,幾乎在瞬時間将五條悟的耐心耗盡,而此刻清泉葉的回應,成為了将他推向另一個方向的最後一股力。
青年轉過身,無辜的笑着說:
“我要去哪?”
到了這種時候,竟然連敷衍都不再上心了嗎?
或許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這種微笑已經虛無到如同面對陌生人一般漫不經心的程度了。
然而此時此刻,五條悟竟然出奇的冷靜,他注意到很多事,例如清泉葉熟稔的親昵,例如那個陌生人穿過清泉葉身體的手。
他還是‘唯一’,雖然這‘唯一’已經被瓜分了一半,但這份唯一,終究強行壓下了他出手把人強行帶走的沖動,給他岌岌可危的耐心條,增添了微不可查的一點數值。
“不回高專?”五條悟問。
“诶……抱歉,我稍微有些事。”
清泉葉用指尖撥開發絲,臉上絲毫沒有心虛之類的情緒,像是無事發生一般:
“可能有點久,但就像我說的一樣,隻要你在高專,我就能找到你……不是嗎?”
是謊言。
【清泉葉尋找五條悟】是謊言,而【五條悟等待清泉葉】才是真實。
這詭辯一樣避重就輕的說法,讓五條悟聽的想笑,但更令他想笑的是,他居然不怪清泉葉。
這個人恐怕根本就沒為什麼人等待過,他不懂,還要怎麼怪罪他?
哪怕把他關起來,用籠子鎖起來,清泉葉想的也隻是‘如何離開’,而不是‘等他回來’。
為了‘離開’,清泉葉可以塑造‘等他回來’的騙局,讓他放松警惕,然後遠走高飛。
就像他在情緒最緊崩的時候,也能時刻謀劃着如何拿回他的吊墜。
這種事,甚至發生了兩次。
……沒有信任他的必要。
清泉葉似乎因他的沉默驚訝,關切的問:
“你昨晚沒睡好?”
這下,五條悟真的笑出聲了。
他低着頭,壓抑着唇邊的笑意,眼瞳眯起,周遭的寒意卻愈演愈烈。
還在演。
能一眼看出他昨晚沒睡好的人,怎麼可能分辨不出他此刻的異常。
一場荒謬的過家家遊戲,全都是遊刃有餘的、飽經磨砺的交際把戲。
……完全,沒有信任他的可能。
這下,五條悟徹底平靜下來了,沒有憤怒,也沒有不安,他前所未有的平靜,那些忐忑也都散去了,隻剩下幹淨空白的安靜。
那就演吧,演到他忍無可忍為止。
反正信任已經見底,他不會再被迷惑,讓他再演一演又如何呢。
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為了更長遠的糾纏下去——
他說:“我昨晚睡的好極了。”
“是嗎?”清泉葉有些擔憂:“下一個任務、”
五條悟打斷他,他安靜的和清泉葉身後的那個人對視,清晰看到了那個人眼中的恐懼和忌憚,不屑的收回目光:“去吧。”
清泉葉驚訝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想過自己會被這麼輕易放過。
你看,他這不是很明白嗎?隻是在騙他而已。
“我趕時間,高專等你。”
五條悟頓了頓,重複了一遍,語氣古怪:
“去吧,我在高專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