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令儀直勾勾盯着他,半晌,才輕笑出聲:“少偷換概念。此事絕非如你所言的‘死一人而數人得救’,那兇徒身後的勢力并不是你無法撼動的,你隻是舍不得損兵折将同他鬥,故而想拉一權貴下水,坐收漁翁之利。”
安王沒否認,微微側頭:“你不肯舍身入局,本王亦不願,我們兩個是一類人。”
“誰同你是一類人?”談令儀愈發覺得這人是過來無理取鬧的,“明法台的俸祿有開給我嗎?我為什麼要入局?倒是你,食君之祿,卻不願擔君之憂,怎麼什麼好事都讓你想着了,百姓年年所交的賦稅都養了什麼人啊?”
“既與本王不是一類人,談五姑娘又因何而來呢?難道不是為了那位你從前在齊涓的玩伴嗎?”安王輕飄飄說出這句話後,放松姿态倚靠在樹上,目光玩味。
“你查我?”談令儀吐出這三個字,語氣陰沉得仿佛織着雨絲的風。
“你過來,不是早該猜到本王出于何種目的找你嗎?”安王眸光低垂看着她,“辛六妹,齊涓布商之女,同談五姑娘情同金蘭,不過她十歲出頭的時候随父兄遷至京中,你們二人就此斷了聯系。三月前,她死于兇徒之手。”
談令儀的臉徹底陰沉了下去。
此事也是她在向陶娘打聽的時候意外得知的。
原想着在京中站穩腳跟再去拜訪辛六妹,卻不料世事無常。
“好,話既然都攤開說了,那我便不兜圈子,辛六妹的死,我的确迫切地想要一個說法。隻是我不太明白,為何你今日找上我,就因為我看透了你的詭計?”
安王唇角抽搐:“換一個措辭。”
談令儀很有禮貌開口道:“好的,奸計。”
“……”安王目光放遠,望着透入林中的方寸光影,“因為幕後之主也看透了。他知本王打上拉旁人入夥的主意,勢必會叮囑後頭動手的人不要落入陷阱。而你剛遇險不久,幕後之主絕不會想到你會與本王勾結,想要拉他下馬。”
談令儀皺起眉頭:“……你換一個措辭,誰同你勾結了。”
“那便是狼狽為奸。”
“誰跟你為奸了?”
“攪合進本王的奸計中,可不就是狼狽為奸?”
“行行行,說不過你。”談令儀站得腿有些酸,随意找了一塊地方,用落花堆了堆,蓋過地面土沙,施施然地坐下,“可是剛才我落水你救我,幕後之主知道,不會猜我們兩個有什麼?況且那日你的詭計也因救我而落空了。”
“這便是本王要請談五姑娘所要配合的事了——本王将扮作對你一見鐘情的傾慕者,而談五姑娘則需要在旁人面前裝作對本王不屑一顧的樣子……”
談令儀打斷道:“這還需要演?若隻需我做這一件事,你盡可以今日不同我商量。”
“……”安王好脾氣地歪頭,“本王演起傾慕來,必然聲勢浩大,本王怕你對本王動心啊。”
談令儀一陣惡寒:“您老人家盡管放心,目前我對男人沒興趣。”
“是嗎?”安王攏起身上披風,“所以初見那日,你含羞帶怯、嬌滴滴地撲進本王懷裡,是演的?”
“不然呢?生死關頭我會有發自本能的求偶行為嗎?”談令儀說着,突然一愣。
已知安王對她如同NPC一般不會起反應,那為何當日他會推翻苦心籌謀,直接不救她,看她死在兇徒手中,不是能直接達成目的嗎?
“怎麼?”安王見她發愣,問道,“在想什麼?”
“在想你是要裝作沉溺愛欲中放松幕後之人警惕?”
仔細想想,若他真有這個目的,她的确是最好的人選。既知他預謀,又背景硬到幕後之人不敢抓她威脅他。再一想,這人腦筋可真靈活,那日計劃因救她而被打亂,他能立刻就着這次失誤譜一曲新戲。可是,為什麼救她呢?
安王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聰明。”
“那時你為何會救我,你會不是真喜歡上我了吧?”談令儀揶揄道。
“你在想那日為何我救你?”安王俯下身,看着坐在地上的她,眼底有一種陰森的笑意,“因為你那父親難纏得很。若你在馬車中被那兇徒挾持殺害,罪不在本王,他會直接找主使清算。但若你在向本王求救的路上因未能及時得救而被害,你那父親會在向主使尋仇之前,先咬上本王。”
他說罷,直起身子,居高臨下看她:“本王隻恨你生是一個麻煩,當初稀裡糊塗死了多好,何至于本王廢這種心神?”
談令儀聽着不對,站起身,問道:“今日撞船是你安排的?是要演那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
“怎麼辦?”銀鐵面具下傳來陰涔涔的笑,“你聰明得讓本王想在利用完你的那一刻,就把你給殺掉。”
……
談令儀坐回席上,一邊聽着談令仁對關君甯夾着嗓子弱聲弱氣說話,一邊回想安王的事。
想起這個人,腦子裡隻有兩個字:好裝。
她當然不覺得他真會主動殺她,畢竟他自個兒也說了他怕她爹咬上來,說那句話無非就是想恐吓她少亂說話,談令儀自然也沒這個想法。
但好好說話不成嗎?非得吓人。談令儀直來直去慣了,一動腦子就生疼。偏生回了京中,這腦子就沒歇下來。不過,安王主動來尋她,倒省了她功夫——她先前推卻關君甯邀約,是打算自己暗中調查辛六妹之死,現今不必了。
她扶額歎息,關君甯察覺到她的不适,問道:“談五妹妹怎麼了?”
“許是落水受風,頭有一點疼。”談令儀信口說道。
談令仁也将目光投過來,問道:“你身子這麼弱啊?那我們先回府?”
“還沒散宴呢,若要提前回府,是不是得同明妃娘娘說一下?”談令儀搖頭道,“怪麻煩的,還是等散宴罷,時間應當差不多了。”
“時間還早呢,一會兒明妃娘娘會遣人送一些膳房新制的點心,起碼得傍晚才能回去。”關君甯關切道,“要不我幫你去同明妃娘娘……”
“不必麻煩關家阿姊,”談令儀放下手坐正,開口道,“我好多了。”
雖然她的确不想在這久待,但瞧談令仁好似沒玩夠的樣子,便打消了回去的念頭。京中小姐久居閨中,難得出門同好友聊聊天、解解悶,她可不想掃人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