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說出口,談令儀就有點後悔了。
雖說他倆是親姐弟,但眼前這人到底也是個十六歲的半大孩子,的确得顧念着男女大防,而且瞧他背後洇出的血迹,所傷之處應該在腰背位置,衣裳得褪一大半……着實不合适。
談令儀松開手,後退一步:“我去給你叫個下人來,你别到處亂跑,趕緊回去。”
眼下他背對着她,她可以清晰看見他背後源源不斷往外滲出的星點血珠,在慘白衣料上綻開可憐的紅花。
她回院叫來院中最為心細的一個奴仆,帶着他出去時被陶娘撞見,談令儀見狀想拔腿跑開,卻又因想起陶娘那滿嘴規矩而生生止住步子,隻輕輕推了一把奴仆示意他自己去談慕珩那裡給他上藥,自個兒老老實實待在原地等陶娘走上來。
陶娘望了一眼奴仆遠行的背影,嗔怪轉頭看向談令儀:“五姑娘,又去六公子那兒了?我聽膳房說了,二姑娘要削咱們院的一葷一素給六公子,是您的意思吧?”
談令儀吐舌,捏了捏自己的腰:“我貪嘴,一不小心就吃多了些,吃多長胖,不如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陶娘知她心底打的什麼小算盤,不欲同她掰扯,隻歎息道:“若讓家主知道五姑娘暗中接濟六公子,隻怕要遷怒于五姑娘啊。”
談令儀聽罷,心說那可怪了,不是說家主因談令儀生母而對談慕珩生母滿腹怨怼?那談令儀優先級應當在談慕珩之上才對,他若真因此事遷怒她,那隻能證明他最愛的還是自己。所謂為了愛妻冷待女奴之子,不過是為了博個好聲名而已。
談令儀心底撇嘴,面上恭敬,一邊柔柔笑着,一邊點頭連聲道“陶娘說的是,下回我注意。”
注意别被府裡人發現。
談令儀此人,有一副犟骨頭,越被人迫着,越不願順從越不讓她幫談慕珩,她就越要伸手拉他一把。
看談昭對談慕珩的态度,應當不會同意他念書當官,但談慕珩既然能出府修琴,想來自由并沒有受限。
她想帶着談慕珩一起從商。
世家子弟不可行商,家中女眷更是不能,所以這種事須得暗中來。首先确定做什麼,再挑鋪子、雇掌櫃夥計,她做不露面的東家便是。她一個女子出去籌備這些多有不便,喊談慕珩入夥正好合适。而且談昭對談慕珩并不上心,他出門,不會有人盯着。
……不行,如果讓談昭知道談慕珩從商一事,依照他今日對談慕珩的手段,隻怕談慕珩沒命回來。
談令儀坐在窗邊,愁得直撓頭。目光瞥見方才派去為談慕珩上藥的奴仆回來了,她招招手,示意他過來,問道:“可給六公子上完藥了?”
那奴仆一愣,開口道:“五姑娘,六公子不在院裡。”
“不在院裡?”談令儀後背繃緊,腦中想起他忍痛走出府去尋醫館的樣子,自己身後也不自覺疼了起來。
她咕哝一句“這個犟種”,便揮手讓奴仆去忙了。
不過仔細想來,倒也合理。在她沒回來的這十六年裡,估計他已經習慣獨自一人出去料理傷口了。
……
身為世家女,今日一宴明日一席實屬常事,才從宮裡回來沒幾天,又有一封帖子送到了談府。
說是什麼黛陽侯之子被聖上封為世子,由此設宴。
談令儀窩在小榻上斜瞅了一眼請帖,正想倦怠說她頭疼不想去,突然想起安王的計謀。
他要演對她一見鐘情無法自拔,那也得逮着她才行。若她一直窩在府裡不出門,他要是改用其他毒計怎麼辦?
陶娘看她在榻上翻來覆去,猜出她不樂意去,上前正要勸,談令儀擡手,淡淡道:“别說了,我去。”
這回談家三個姑娘都一道前去了。
談令儀隻知道談令仁會在其他貴胄女眷面前裝小夾子扮乖賣巧,卻不料她同談令倩在一處,也乖順懂事,全然沒有在談令儀面前那副張牙舞爪的樣子。
差别對待啊。
談令儀心底發笑,頭靠在馬車窗邊,一邊聽着外面鬧嚷,一邊腦袋放空走神。
突然,一陣凄厲的驢叫聲自遠處傳來,急促的呼叫聲由遠及近,正奔着她們這處來。
談令儀剛反應過來情況不好,馬車廂便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前頭系着的馬受驚,撒蹄子狂奔起來。
新來的馬車夫手忙腳亂喝止疾奔的馬,談令仁面色蒼白地躲進談令倩懷中,談令儀正探頭思索該如何讓馬快停下來,手上便被蓋上什麼溫熱的暖源。她回頭看去,談令倩面露驚慌,一手抱緊談令仁,一手蓋上她的手背,試圖安撫她。
談令儀心底一暖,反手握住她的手,轉頭看向外頭,遙聲道:“勒緊缰繩,控制方向,不要讓它撞到人,輕輕喊它名字,不要呼喝。”
馬車夫慌亂之中依言照做,受驚的馬果真慢慢地停了下來。
自車上下來的談令仁驚魂未定,帶着哭腔說道:“二姊姊,我們别坐這馬車了……好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