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令儀皺着眉,一直持續到談慕珩回來。
“阿姊,怎麼了?”談慕珩抱着衣裳,将它們放到石幾上,小心打量她的神色。
談令儀難言道:“阿弟……你跟阿姊老實說,你抄的書,是不是那種禁書呀?”
談慕珩一愣,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什麼?”
談令儀撓撓臉,思索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如果沒有人教他兩性啟蒙的話,可能不懂這種事,吞吞吐吐道:“就是、就是那種話本,除了講兩個人疊在一起,餘下什麼都不幹的話本。”
她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要不然抄書在書舍後院抄便是,何至于單獨給他租個院子關門抄?估計還是掌櫃讓他務必保密,所以他不在時一定鎖緊房門。
産禁書,那可是要下獄的!
“阿姊,我隻是抄一些尋常典籍,不抄話本。”談慕珩好脾氣道。
談令儀卻不信:“那你神神秘秘鎖着門幹什麼?”
談慕珩無奈道:“因為隔壁是與我一起受雇于掌櫃的抄書匠,我出門若不鎖上房門,他們翻牆進來把我抄好的東西拿去換錢該怎麼辦?”
“對哦。”談令儀恍然大悟。
“阿姊先在院中等待,那屋子狹小,裡面亂的很,我去給阿姊清出立足的地方。”
談令儀想說不用那麼麻煩,她在院子裡換也行,她相信他的人品,絕對不會轉過身偷看。但想了想,這樣的行事作風可能會吓到談慕珩。
哎,憋屈。
談慕珩進了房間沒一會兒便出來道:“阿姊,好了,進來罷。”
室中不大,放一張書案一個書架便占了三分之二的地方,餘下的三分之一地方還有一半摞滿成冊的書。
談令儀收回目光,匆匆換好衣裳,開門道:“阿弟,我好了,我們回去罷。”
談慕珩不是個健談的性格,大抵是從小到大沒人陪他一起玩,也沒有與太多人相處,故而不善言辭。
路過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小販,談令儀目光落在那裡,想說要不給他買個糖葫蘆,可猛然憶起她現在身上沒錢,于是窘迫閉嘴。
談慕珩前行的步子卻突然停了,他側過頭,問道:“阿姊,要吃糖葫蘆嗎?”
談令儀本能想說不,但腦袋突然閃過一道光。
他這個年紀,正處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階段,有着小孩子的心性,卻被人要求得成熟起來。
是不是他自己就想吃糖葫蘆,隻是借她态度安慰自己,畢竟她這個做阿姊的都要吃糖葫蘆,那他吃也算不得幼稚了。
想到這,談令儀點點頭。
談慕珩也不含糊,轉過頭付錢買了一串遞給她。
談令儀接過,見他擡步欲走,問道:“就買一串?”
兩人分一串倒也不是不能,可他們在大街上分食一串是不是不太妥?雖為姐弟,但也男女有别。
談慕珩一怔,問道:“一串不夠嗎?”
談令儀沉默了。
也對,他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應該隻想在她吃的時候要兩個糖球吃解解饞。
她該怎麼說呢……
談令儀出神思索,眼前又遞來一串。
“阿姊,給你。”
談令儀回過神,反應過來他又買了一串,啟唇道:“不是……我是想着,你也要吃的。”
她說着,順着他遞糖葫蘆的姿勢将它推到他唇邊,笑道:“阿姊請你,這錢就當是阿姊借的,晚上回去還你。”
談慕珩定定地看着她,唇瓣一動不動地貼在冰糖葫蘆上,直至體溫融化糖衣,蜜糖順着唇縫流入口中,甜味順着舌尖逸散到整個唇腔,他才張口,咬下一個糖球,将它含在腮邊,低低道:“謝謝阿姊。”
“不客氣,”談令儀笑眯眯道,“甜嗎?”
“甜的。”談慕珩低聲答道,“比饴糖還要甜。”
那串糖葫蘆他吃的很慢,咬下一顆糖球含入口中,含化蜜糖,再把那顆山楂含到甜味全無,再咬碎入腹吃下一顆。
談令儀那串吃到半路就隻剩一個簽子了,她把簽子丢到一旁放置垃圾的小木箱裡,扭頭一看,他鼓着腮,手中糖球還有一半。
細嚼慢咽,斯斯文文,果真君子之風,好孩子!
談令儀笑着收回目光,但看到眼前的人,有點笑不出來了。
“五表妹,好久不見。”裴琢雪從書舍出來,迎面碰見談令儀,“天色不早了,怎還在外頭,随侍呢?”
他的目光落在談令儀一側吃着糖葫蘆的談慕珩身上,眼中漫上幾分敵意:“這位是?”
談令儀心裡嘀咕她戴着面紗他是怎麼認出來的,又有一道聲音傳過來:“談五姑娘,好巧……談六公子也在?”
“大表哥”“赤壁哥”都來了,就差一個“紀念哥”了,“紀念哥”呢?大抵還在哄未婚妻吧。
談令儀臉上笑着,心底恨不得死了算了。
裴琢雪聽到沉檀這麼叫談令儀身側的男人,面上警惕松懈,有禮道:“原是談六公子。”
這會兒不說自己算表哥了?
談慕珩咽下口中山楂,牽住談令儀手袖,聲音壓得很低,有一點怯意:“阿姊,這位是……”
“這位是文遠侯獨子,”談令儀說着,補充道,“文遠侯之妹為我們前母,我們應當喚他表兄。”
談慕珩聽罷,從善如流、乖乖巧巧道:“表兄好,沉公子好。”
哎喲怎麼這麼乖啊……談令儀心頭軟得不行。
“表兄說得對,時辰不早了,我們得快些回府,回去晚了,父親要說的。”
談令儀說罷,拉起談慕珩的袖子便要匆匆繞開他們離開。
裴琢雪連忙道:“文遠侯府馬車就在附近,不若我順路送你們回去吧。”
談令儀本想拒絕,但又想起來,若是裴琢雪送他們兩個回去,那談昭可能就不會針對談慕珩了,于是點頭道:“那便有勞表兄。”
如果是她一個人,她決計不肯和裴琢雪孤男寡女同處一輛馬車,畢竟室友口中的男女主各種play場所裡,馬車高居第二,僅次于她那張一群人開會的床。
可現在,她的親阿弟就在她身邊,安全感滿滿。
到馬車旁,裴琢雪示意談令儀先上去,談令儀也不客氣,道了一句“多謝表兄”後便提着裙擺鑽進車廂。
裙擺蹭過裴琢雪的手腕,帶着一股幽香,既蹭得他手腕發癢,又蹭得他心口發癢。
裴琢雪回過神,正欲跟上,肩頭突然一痛,原是身側比他高一點兒的少年擠過來,也跟着喊了句“多謝表兄”,而後很自覺地鑽上了馬車。
他心中不虞,好不容易壓下那點不痛快,可上車後,心底的火有些壓不住了。
——談令儀坐在邊角,談慕珩在她身側,他隻能在兩人對面,看他們并肩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