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忍不住看他，假裝自己和别人一樣，将他當作一個初次見面的人，實在是太難了。一望見青年，她的心髒就要跳出胸口。

此時一行人都要離開，走得松松散散，青年下了椅子，琳達便慢吞吞地走在最後。工作人員住在隔壁的别墅裡，告别後琳達來到大門口，想着青年應該回房間了，她才推門進去。

客廳裡開了盞台燈，琳達繞到廚房，拿了瓶水，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但平時沒人繳電視費，屏幕裡隻有黑白影像，發出沙沙聲，怪瘆人的。她在房間裡寫完了今天的實習日志，沒有太多能寫的内容。

主卧有自帶的淋浴間，老師已經休息了，琳達抱着換洗衣服，去了走廊盡頭的公共浴室。剛拉開盥洗室的門，就聽到嘀嗒水聲，掉在瓷磚上，聲音躊躇粘糯，随即淋浴間的門拉開，一道身影走出來。

琳達往後退了一步，瞬間擡起一條手臂按住眼睛。她的睫毛眨動，在從縫隙落入臂彎的白光中，聽到了一聲笑。

“我穿了衣服。”青年的聲音低沉，好似就在耳旁。

琳達的耳朵唰地紅了，誰讓電視劇裡老演撞見洗澡沒穿衣服的場景，都是假的！

她放下手臂，霧蒙蒙綠眸垂下，正望着她。

水蒸氣将并不寬敞的盥洗室染得氤氲，琳達努力克制呼吸，卻出于心理作用，愈發覺得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實在太沉。

青年穿着無袖的黑色襯衫，收束在一層薄衣下的身體顯出窄腰寬肩，下身是一條七分運動長褲。他的黑發散落，發尾還是濕漉漉的，淌下水迹，于是他将手指沒入發間，往後捋去，好似還因揮之不去的熱氣發出一聲輕微的吐氣聲。

不到兩秒的動作，琳達像是在發燒，表情僵硬，她不想因看見他露出燦爛笑容，正在強行調整。

青年從她身旁走過，除了門口，琳達緩緩地松了口氣。

“我說。”他忽然開口。

琳達轉過身，青年按着門框邊，稍稍前傾身體，

“什麼？”見他不說，琳達才問。

“不，沒什麼。”青年消失在門口。

“……”琳達想大聲問出到底是什麼事，但還是讓話語淹沒在了水流中。

隔日一大早，太陽還沒爬起來，老師就把所有人叫醒了。琳達在農場時每天都要起早，來到城市後變得倦怠，打着哈欠走出門。她還穿着睡衣，青年已做好了外出的打扮，看上去全然沒有倦意。

“早上好。”琳達頓了一拍和他打招呼。

他盯着她看，也過了一會兒才說：“早上好。”

學長從後面走來，也還套在松垮的絲制睡袍裡。看到他亂糟糟的金發，琳達才反應過來，抱着腦袋大步走向盥洗室。

老師打算在九點前開始第一波下潛。

從上次的假期到這個學期的前幾個月，老師的重心就是這批沉船。無名的小島本居住着有食人習慣的民族，大航海時期，有一批劫掠了衆多商船的海盜意外來到此處，占領島嶼後，将這片土地當成了基地。他們放棄了以海為生，若有船隻路過便收取費用，不繳納便就地擊沉，因而島嶼附近多的是殘骸。老師要打撈的，是預計在十八世紀行經此地的一艘商船，船屬于東印度公司，經過此地遭遇劫掠，隻有船上的律師漂在浮木上，被路過的船隻救下。整件事都記載在律師的日記裡，由于是東印度公司沒落前，這一批貨物的主人也在穿上，因而無人追究，根據律師所說，島上的人是以攻擊過往船隻為樂，完全不考慮船上裝着一箱箱的黃金，更重要的是，還有要向女王獻上的禮物：一批封存在琥珀中的生物，其中有極為珍貴的金色甲蟲。老師一直都很關注這座島嶼，之前聽說有團隊下去打撈，但計劃中途夭折，這次是受人所托接手。前期資料都已準備好，學長和青年之前都來過至少一趟，老師并不打算要求琳達做到什麼事，唯一需要的是安全結束這次實習。

海水鹽分多，與湖水有大不同，但老師沒看錯，琳達與水的确相适，兩個月的時間就能閉氣超過五分鐘，自由潛水的下潛深度也好過大部分新手，不過這次是用水肺，一定程度上，不要求過高的身體素質。

到了一定深度，人會吸收過多氮氣，産生幻覺或昏迷，所以帶着混合的氣體，能潛得更深。

裝備沉重，動作遲緩。水下有一套通用手勢，從穿上下去後，琳達遊在青年身側位置，根據他的指示前進。海上考古的本科生，應當和陸上一樣去實踐，但考慮到學生的安全，學校不可能放所有人都下海，更何況潛水打撈成本巨大，若不是有基金會贊助，不可能負擔以十萬為基礎單位的費用。

水下的世界與陸上大不同，當沉船出現在眼前時，琳達覺得自己就像是冒險電影裡的主人公，為其沉沒多年依舊屹立的恢弘所震撼。青年觀察着周圍情況，回頭對琳達動了下手掌，表示“過來”。

琳達與他一同繞過船身，從下方一處洞口遊了進去，宛若水族箱裡的場景瞬間将她席卷。在幾簇花枝招展的珊瑚礁邊，大大小小的海生物将船艙下部當成了新的居所。平日學習和訓練的海裡格外單調，就算琳達沒怎麼聽過童話，此刻也不免想到了人魚公主的故事。

望着在陸地上沒法觸及的純淨世界，她像是也要陷入天真爛漫中，哪怕沉淪也絕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