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崔女官的身子如風中落葉般簌簌發抖，她越抖越厲害，臉色青白慘淡如紙，眼睫不安地撲朔着，卻死死咬住下唇，不發一言，似乎打定主意要将話都憋在腹中。

黎元儀起身，“你既不願開口說實話，本宮也再無話可同你說。雨蓮，将她的嘴重新堵上，再去喚人來行刑，她做了這些事，斷不能再留了。”

說完，黎元儀擡腳便往外走，将将要跨過門檻時，背後的崔女官卻掙紮着躲開即将塞進嘴的布團，聲音凄厲如杜鵑啼血般哭叫起來：

“奴婢也是沒有辦法啊！受制于人、身不由己，才不得不聽天由命！若當初拒絕，此刻早已是亂葬崗上的一具無名枯骨！殿下，您自幼寬宥仁善，宮中無人不知長公主是最心善的，為何獨獨到了奴婢這裡卻不肯高擡貴手，開恩饒過一回？！”

黎元儀沒有回頭，外間的月光照在她面上，襯得她宛如冰雕玉塑。

“想來是本宮從前太過仁善，竟縱得你今日無法無天算計到本宮頭上。本宮方才一再提醒，做到了有言在先，可就這三個問題，你通通不肯說實話。且你既如此選了，死到臨頭又何必再指摘本宮不肯高擡貴手？今日種種，分明是你咎由自取！”

崔女官張口結舌，不再作聲，一直蓄在眼眶中的淚水卻如決堤的潮，無聲無息地淌下來。

黎元儀側首，漏進屋裡的一束月光照在崔女官眉眼額間，精心妝點後的面龐此刻遍布斑駁淚痕，被捆縛的雙手别在身後掙出深深的紅痕。

黎元儀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中象牙扇柄，月光和搖曳的燭火将她眸中的掙紮映得明滅不定。

黎元儀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她終究還是生了恻隐之心。

“事到如今，本宮不妨實話告訴你，你家中的情形本宮已有所耳聞。且你昔日在宮中為人如何，本宮也很是清楚。今日之事，你或許是萬不得已，可公主府有公主府的規矩，你既已被抓到現行，人證物證皆在，便是你執意否認也無濟于事。若你還不肯真心悔改，如實招供，本宮便是想幫你，府上的衆多仆役這幾日受你差使怨聲載道，如何能服衆？

不管你是受何人唆使，那人又許了你什麼好處，你都可以想一想，若你今日身死，死無對證之時，你背後之人果真能踐行承諾嗎？你家中老母的病，老父的債，又該如何是好？你去了後，他們還能有幾日得片瓦遮頭，飽食足衣，安享天倫？

别人能給你的，本宮也能幫你，且不需要你犧牲自己，你大可以好好活着。崔女官，你還在猶豫什麼？！”

崔女官聞言默然不語，她垂下頭來，眼睫在月光照射下撲朔着，在臉頰投下一片忽明忽暗的影。

黎元儀指向香爐裡那支已經燃了一半的香，“這是你最後的機會，若這炷香燃盡時你還未考慮清楚要不要說實話，本宮絕不會心慈手軟，必定殺之剮之，教你不得善終，以儆效尤。”

半炷香的時間裡，崔女官一言不發，也不知是不是被黎元儀的一番話吓到了，她直直盯着空曠屋子裡某一處虛無，額發在門邊漏進的夜風中微微飄動。

半炷香很快燃盡，香爐裡飄起的煙于黑暗中絕迹。

黎元儀依舊站在門檻邊，悠悠回望崔女官一眼。

崔女官的視線僵直地挪動向她，突然慘然一笑，望向黎元儀，咬着牙輕聲道：“我為棋子，受人操縱。殿下口口聲聲說要助我，殊不知，自己也是執棋人手中一枚小小棋子。癡心妄想而已，談何幫助？”

黎元儀怔愣在當地。

雨蓮一時氣急，手中布團直截了當塞入崔女官口中，“殿下！她這般出言不遜，實在是不值得您一再給她機會！”

黎元儀沉默片刻，突然也笑了，緩緩挪步走近崔女官，蹲下身，伸手摘了她口中布團。

“若果真如你所言，你我皆為棋子，那就更該攜手，一起掀了這盤棋，破除這困住你我的棋局，徹底改寫這慘淡命運！讓那執棋者竹籃打水一場空，從此休了控制我們的全部念想！”

崔女官顫抖起來，連呼吸也随着黎元儀落下的話音而變得急促，她擡眸定定看向黎元儀的雙眼。

四目相對，她們從彼此眼中看到那個小小的自己。

棋子渺小，但她們都還不想認命，都還不想認輸！

“長公主殿下一定聽過‘虎毒不食子’...”沉默在兩人之間不知遊走了幾個回合，崔女官突然擡首，目光幽深，“可指使奴婢來做這一切的，正是殿下的——母後。奴婢的穿戴打扮，連同所用的迷藥，都是她給的。”

黎元儀的呼吸随着崔女官的話音而停滞。

她不是沒有這樣的猜想，可實打實聽到又是另外一樁事，她像是凝固住了一般，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崔女官卻似重新有了神采，含着淚花的雙眸破除迷障一般銳利，她望着近在咫尺的黎元儀，帶着不加掩飾的可憐。

“殿下，你與太後是連着血脈的至親，你們之間原不該有奴婢這等卑微的外人插嘴議論的份。可今日，殿下苦苦逼問，奴婢隻能如實以告。奴婢長久以來侍奉于太後宮中，除了太後娘娘，還能有誰可以如此使喚奴婢呢？”

說到這裡，她慘然一笑，累極似得閉上眼，餘淚自眼角流向雙鬓，“太後一早料到奴婢會有罪行暴露這一日，可即便如此太後也絲毫不放心上。也許，她是料定你們有母女之情，便是奴婢說出實情，殿下也不會信，隻會認定是奴婢為了脫罪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