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儀站起身,複又望向門外滿地白霜似的月光,她心中難受,卻也如卸下一塊大石般輕松。深吸一口氣,胸口摧枯拉朽似得抽痛,她隻作不知。
“為何在淨房門前,你口口聲聲稱自己已非完璧之身,還說自己身上傷痕累累,可以查驗?”
崔女官睜開眼睛,聲音淡漠到幾乎帶着恨意,“奴婢确已非完璧之身,太後也知道這點,若非如此,她也不會選中奴婢來公主府上。”
“是陛下?”
崔女官搖頭,“不是。太後将陛下看得比自個兒眼珠子還重要,陛下來時,從不讓宮中女官近身伺候。”
黎元儀猛然轉首,目光灼灼:“宮中女官皆為陛下後宮儲備,除了陛下,何人如此大膽,竟敢......”
崔女官擡眸望向她,“殿下,奴婢去歲時就年滿二十五可以出宮了,可家中境況逼得我不得不繼續留在宮中掙俸祿養家還債。曾經我也奢望過出宮,再不需提心吊膽,可以和一個與自己情投意合的男子厮守終生,生兒育女,平淡終老。可現實逼得我不得不低頭,家中債台高築,出宮也是無人敢上門提親的。林公公...深受太後器重,他抛出的橄榄枝,奴婢已再三推脫,卻還是不得不認命。起碼,他每每折磨過奴婢,還會給一袋銀子托人帶到奴婢家中。奴婢微賤之身,此生已不敢奢望更多......”
聞言,黎元儀震顫,這是她始料未及的回答,嗓子似被堵住一般,再不知說什麼是好。
若方才她還有一絲懷疑,此刻她已經徹頭徹尾相信了崔女官的話。
崔女官眼中的淚已經幹涸,她仰面看向黎元儀,一字一句鄭重道:
“殿下,在這世上我最放不下的就是我那病弱的老母,她身子弱,藥一頓都不能再停。我的父親是指望不上了,再多的哭求也是無濟于事。若奴婢身死,我不相信林公公和太後還會守諾照看我的母親,因此,奴婢在這裡鬥膽求殿下,就當是施舍湯藥、積攢功德,請殿下一定一定照顧好我的母親,奴婢來世做牛做馬也會報答......”
黎元儀聽到這裡,不由心中一凜。
果然,話音剛落,崔女官已突然狠命咬向舌尖。
黎元儀一個箭步撲上前,伸手直接掐住崔女官咬合處的關節,迫使她擡起下巴。
鮮血沿着崔女官的嘴角滲出,在月光下泛起妖冶的色澤。她雖因仰着面松了些勁,牙關卻還是死死抵住舌頭不肯松開,不斷湧出的鮮血将她的牙齒染得通紅。
“松開!”黎元儀氣急怒吼,見崔女官充耳不聞,她一手仍舊緊緊掐住關節,另一手當機立斷伸出兩指,用力自縫隙處一點點塞進兩排牙齒間抵住。
鮮血自指縫蜿蜒而下,在口中蔓延,崔女官已分不清血腥味是來自自己的舌尖,還是來自黎元儀的手指。
她終于松了口,恨恨道,“殿下何苦這般豁出去救奴婢?奴婢這般的人,本就是不值得......”
黎元儀舒了口氣,朝一旁驚慌失措的雨蓮示意,“替她松綁。”
她看着面如死灰的崔女官,“記住,今日本宮救了你,從此你的命就是本宮的!你再不可擅自尋死,否則你母親......”
黎元儀沒有說下去,頓了片刻才又開口道,“我說了會幫你,就一定說到做到!從現在開始,每個月你都可以從賬房領一筆銀子專門付你母親的藥費。本宮明日就會派人為你母親診治,以後每月例行巡診,你要親眼看着你母親一點點好起來才是。”
崔女官紅了眼睛,“多謝殿下,奴婢感激于心!”
黎元儀伸手将她從地上拉起來,皎潔月色自她們的頭頂傾瀉而下,在周身輪廓處綻出銀色光輝。
“崔女官,你可曾想過,為何你一直謹小慎微、處處低調,卻還是陷入之前的絕境和必死之局?”
聞言,崔女官眼中閃過困惑不解,她搖了搖頭。
黎元儀看着她,“你之處境猶如走入了窮巷,若做不到當斷即斷,神仙也難救你和你母親徹底跳出火坑。”
“徹底跳出火坑?”崔女官喃喃自語,若有所思。
“眼下,本宮就有一法子,若你願意可以一試,或能徹底鏟除禍根。”
崔女官眼前一亮,目光灼灼看向黎元儀,“奴婢願聞其詳,還請殿下直言!”
黎元儀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隻是尋常提起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讓你父親再也去不了賭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