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院中高挂朱紅錦帳,正中神案上并排放置着他亡父亡母的牌位,香爐燭台青煙袅袅。
詹信情不自禁往前一步,微微側目,西階正賓位上,一位鶴眉白須之人着一襲靛青襕衫,渾然天成一派名士風流,正面帶微笑,靜靜看向他。
詹信怔愣片刻,眉目上揚,顯然見到此長者又驚又喜,立刻上前行禮,他的聲音微微發顫:“許久不見,山長安好?”
此人正是青城山書院山長——盧譽文,他學富五車、德高望重,幼時便以早慧神童之名享譽大夏,盛年時即果斷遠離朝堂宦海,隐退青城山書院,是當世無出其二的傳奇名士。
可以說,青城山書院能聞名大夏,引得無數學子心生向往,與有其坐鎮書院有着極大的關系。
盧譽文将詹信扶起,上下打量他一番,眉眼含笑,眼中滿是欣慰和毫不掩飾的激賞。
“一别經年,如今能親眼見你突破樊籠,成長為頂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男子漢,為師很是欣慰。”
詹信的喉結微動,眼中似有晶瑩閃過:“學生慚愧,竟勞山長遠道而來。”
盧譽文撫須淡笑:“雖是公主相邀,為師卻也是念你良久。很久以前,為師就知道,你終非池中之物。能親自為你主持此次冠禮,也是圓了多年心願。”
胸膛中似有暖流洶湧着甚嚣塵上,詹信回身,黎元儀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他的身後,兩人目光相觸,她似能察覺他心中的翻湧着的熱潮,伸手于他後背處輕輕拂拍了兩下。
一言未發,卻已勝似千言萬語。
冠禮正式開始。
贊者唱喏,詹信跪坐于蒲席上,背脊挺得筆直。盧譽文淨手後,取過缁布冠,俯身為詹信加冠。
缁布冠、皮弁、爵弁。三冠已授,祝辭念畢。
“既加冠,當取字。”盧譽文捋須沉吟,“為師以為,字貴在達意。你品性堅韌,文武兼通,為師所盼卻并非你日後位高權重,而是望你不忘初心,不負所學,以德載道,澤被四方。便取字‘德初’,如何?”
詹信深深拜下,“謝山長賜字,學生定當謹記教誨,不忘初心。”
儀式接近尾聲,此次加冠黎元儀還邀請了不少軍中将士觀禮,詹信依次上前與之寒暄。
滿場賓客談笑聲中,盧譽文上前一步向黎元儀提前請辭返回書院。
黎元儀看了看不遠處的詹信,正想喚他,盧譽文卻道:“殿下,可否随老朽移步一二?老朽有幾句話,想同殿下單獨說。”
黎元儀有些意外,卻還是依言單獨送盧譽文出院。
兩人迎風而行,到了僻靜的一處,盧譽文方停下腳步,看向黎元儀,開門見山道:
“殿下,實不相瞞,今歲六月,老朽曾修書一封派人送入京中與王冕。”
盧譽文話音微頓,“那時,老朽是想勸他放了詹信的身契,許其投軍報國,免于困頓,騁所長、盡其才。”
聞言,黎元儀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她從未想過,在詹信成為驸馬之前,竟還有這樣一段插曲。
“那王冕他,可有回信?”
“信送出後,老朽日日盼着回音。”盧譽文搖搖頭,擡眸看向黎元儀:“誰知未及收到王冕回信,卻是先一步得知了詹信被選為驸馬的消息。”
“老朽雖始料未及,卻也是又驚又喜。詹信這孩子天資聰穎,卻沉默寡言,不善攀談,絕非溜須拍馬之輩。若非身世所累,他合該更早嶄露頭角。”
說到這裡,盧譽文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因此,老朽有兩件事要多謝殿下。”
“謝我?”
盧譽文點頭稱是,“第一事,謝殿下慧眼識珠,不緻明珠蒙塵,讓詹信這孩子有了出頭之日。
第二事,老朽要謝殿下的邀請,能為自己心愛的學生主持冠禮,見到他如今的境況,殿下不僅是為詹信,也是為老朽圓滿了心中未言明的期盼。更何況......”
他臉上笑意更盛,“老朽看得出來,詹信待殿下,拳拳愛心萬分真摯。
老朽會遙遙祝願,願他與殿下都能得一個圓滿。”
送走盧山長後,黎元儀獨自沿着回廊往回走,地磚上的暗紋撩眼,她卻兀自瞧得出神。
就在方才,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突然闖入她的腦海——
如果那日賞花宴上,她一如前世般,沒有選詹信為驸馬...那此時此刻,詹信又會在哪裡?
念及前世,她婚後從未在王冕身側和琅琊王氏的府邸中見過詹信。是不是,他真的如盧山長所願,被放了身契,離府投軍去了?
黎元儀心念微動,不由有些好奇,若果真如此,那前世的他又會有何種經曆?怎樣的結局?
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擡眸望去,詹信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面前。
“殿下,在想什麼?”
許是秋風作祟,他的聲音聽着比平日更為柔緩,驟一入耳,恍覺情意綿綿。